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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同情的表情,就是那种心里很清楚电影顶多就是跟原作稍微沾边,于是十分同情作者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开始的,据说是打赌还是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也可能只是她喝醉了。我觉得应该是醉了。总之她站起来,当时乐队演奏着轻柔舒缓的曲子。她走过来,到了我现在站着的地方,把手伸进水池里。她笑啊笑啊笑啊……
“嗯,公司会认为这样很不合适。”她说。
“那天晚上琼·林肯最受瞩目。她在电影里扮演一个阿拉伯公主。当时阿拉伯总是象征着热情和欲望。如今……嗯,世道变了。
“你知道谁是琼·林肯吗?”我问道。她摇头。
“一九二六年的超级巨星,”他停顿片刻又继续说,“《荒漠之心》电影杀青后,他们在这个酒店里举行了派对。准备了红酒、啤酒、威士忌、金酒——当时还是禁酒令的时代,不过那些制片公司都跟警方有关系,所以也就没人管。还有很多美味食物和各路傻瓜,罗纳德·科尔曼在场,还有道格拉斯·费尔班克斯——不是后来那个,是当爹的那个——所有工作人员也都到了,还请了一支爵士乐队来酒店演奏。
“大卫·甘博?雅各布·克莱因?”
“他们是谁?”
她摇摇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你从来没听说过沃纳·巴克斯特?贝尔·贝内特?”
然后她给我一张打印的清单,上面罗列了需要由她处理的事情,基本上所有事情都归她管。清单是写给我和另外几个人看的,不过那几个人我都不认识,列清单的人名字是:唐娜·利里。
我又摇头。
我说,谢谢你了,唐娜。然后我就回酒店了。
“是一九二六年最有影响力的电影,当时还有维克托·麦克拉格伦和多洛雷斯·德尔·莱奥的《光荣何价》,还有科琳·摩尔演的《埃拉·辛德斯》,你听说过吗?”
这一整天我都郁郁不乐。我想着修改剧本的事情,该怎么改才能符合唐娜的要求。
我摇头。
我又想了一天,又花了几天时间来写,然后把第三版发给公司。
“他们在这里开派对。你在这里工作,你目睹派对的进程。有酒,还有你根本不会相信的事情。曾经有一个派对……那个电影叫《荒漠之心》,你听说过吗?”
虔诚·邓达斯得知我对琼·林肯有兴趣之后,把他的剪贴簿拿来给我看,她原名叫露丝·鲍姆加腾,艺名是用月份加总统的名字。那本剪贴簿很旧,封面是皮子的,大小跟家庭版《圣经》差不多。
“过去那些明星,他们是巨人,身披银光,在巨大的房子里……你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依然巨大。人们信仰他们。”
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四岁。
“我在这里工作是不能坐下休闲的。”他非常严肃地说。然后他就像是对小孩子解释一样跟我说,“当初就像是有神灵一样。但如今只剩电视了,电视只有一些小英雄故事。小人待在盒子里。有时候我能在这里看到那些小人。”
“真希望你见过她,”虔诚·邓达斯说,“真希望她拍的电影有保存下来。她太棒了。她是最伟大的。”
“你坐下来好吗?”我忽然非常好奇邓达斯先生究竟多少岁了。
“她是个好演员吗?”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条鱼。
他果断摇摇头:“不是。”
“我不太明白。”
“她非常美吗?我真的没看出来。”邓达斯再次摇头:“她拍照当然很好看。但是她不是大美人。后排十来个跳群舞的女孩都比她漂亮。”
“就是这个,”他说,“就在它背上,看见了吗?”
“那她哪里很出色?”
他点头。那条鱼让我想起中国的龙:苍白、充满智慧。那是一条幽灵般的鱼,像骨头一样白,只在脊背上有一块红斑——一英寸长、两个弧线的红斑。它漂在水中,游动、思考。
“她是明星,”邓达斯耸耸肩,“她注定就是要成为明星。”
“有红斑的那条?”
我翻看剪贴簿,里面的剪报和采访都是些我从未听说过的电影——这些电影的底片和海报都早就丢失了,要么找不到了,要么毁于火灾,硝酸盐电影胶片很容易着火。我翻到了几页电影杂志,里面是琼·林肯在拍戏,琼·林肯在休息,琼林肯在《当铺老板衬衫》片场,琼·林肯穿着皮草大衣——不知为何这件大衣比奇怪的波波头和无处不在的香烟更让照片有年代感。
“看公主。”他对我说。
“你爱她吗?”
我合上书,跟他一起穿过院子。我们到了小鱼池边,他停下脚步。
他摇头回答道:“不像你们说的爱一个女人那样……”
他摇摇头,抬起满是皱纹的手指凑到嘴边。安静。
他停顿片刻,拿起剪贴簿翻了几页。
“我们是要……”我猜想可能是水泥上的唇印,就好像格劳曼中国剧院外的手印。
“要是让我妻子知道我这么说,她肯定会杀了我……”
“你过来。跟我来。”
他又沉默了一阵子。
“怎么看?”
“不过,是的。我爱她,这个死了的苗条白人女性。”他合上剪贴簿。
“你想看看她的嘴唇吗?”
“但是对你来说她没有死,对吗?”
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知道此时他的精神究竟在何时何地。随后他再次看着我。
他点点头,然后走了。不过他把剪贴簿留给我。
“类似那样的。我这里能感觉到,”他拍拍自己胸口,“她的嘴唇,真的可以让人神魂颠倒。”
《画家之梦》这个戏法的关键在于:要把女孩带入场,紧贴住帆布背面。帆布由隐藏的绳子支撑着,当画家轻松随意地扛着帆布上场并固定画框的时候,其实他是把助演的女孩也带到台上了。画框上女孩的画像就像遮光窗帘一样,可以上下滑动。
“飞吻?”
《魔法箱子》的关键则全靠镜子:镜子的角度恰好能找出躲在观众视野之外舞台侧边的人脸。
他笑起来。“她说:‘孩子,去看看他们会在我杀青的时候干什么?’我打听了之后回来告诉她,她说:‘你真棒,孩子。’跟她一起的男士就说:‘琼,不要逗他玩了。’,她朝我笑了笑,给了我五美元说:‘你不介意的,对不对呀?’我摇头。她嘴唇就噘起来一下,你知道那个动作吧?”
即使是现在也有很多魔术师用镜子让你以为自己看到了并不存在的东西。
“你肯定听过她说话。”
一旦你知道方法就会觉得很简单。
“她上吊死了。有人说是因为她没法在有声电影里说话,但这不是真的,她的声音你只要听一次就永远忘不了。她的声音光滑深沉,像爱尔兰咖啡。有些人说她被一个男人伤透了心,或者是被一个女人伤透了心,或者是因为赌博,或者是因为帮派之争,或者是因为饮酒过量。谁知道呢。当初是挺疯狂的。”
“在我们开始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他说道,“我不看剧本。我觉得它会阻碍我的创造力。别担心,我有秘书做记录,所以我就抓紧时间了。”
“那后来她出什么事了呢?”
他留着胡子,头发很长,看起来有点像耶稣,不过我觉得耶稣的牙齿可能没他那么好。他似乎是目前为止跟我见过面的最重要的人物。他名字叫约翰·雷,就算是我也听说过他,不过我不知道他具体干些什么,他的名字肯定会出现在电影开头,就放在“执行制片人”之类的词旁边。公司里安排会议的人跟我说,他们,也就是制片公司,最激动的就是他“密切关注这个项目”。
他点头。
“秘书的记录不会限制你的创造力吗?”
“她当时肯定很出名。”
他笑了:“我们一致认为你的作品很出色。非常精彩。但有几个小问题。”
“不止。她拥有你梦想的一切,你看到琼·林肯的画像,你就想……”他停了一下,画了个小圈,仿佛是想捕捉某个逃逸的词,“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想单膝跪下,像个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觐见女王一样吧。琼·林肯,她是最好的。我跟我的孙子说过她,他想找些影像资料,但是没找到。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活在我这样的老年人的记忆中。”他拍拍自己的前额。
“比如?”
“性吸引力。”
“嗯,曼森这个主题。还有那些孩子长大这个想法。我们在办公室里构想了几个场景,主要是看看合不合适。有个角色,比如说叫杰克·巴德,这是唐娜提出的——”
他眼睛都亮了,笑着说:“她是银幕女王。她比任何人都美。胜过玛丽·壁克馥,胜过莉莲·吉什,西达·巴拉、路易丝·布鲁克斯都比不上她……她最美。她有‘那种气质’,你知道是什么气质吗?”
唐娜谦逊地点点头。
“琼·林肯?”
“他因为种种恶魔般的行为被抓,坐上电椅被烧死,他死的时候发誓他会回来杀了他们所有人。
“哈里·兰登,他是个绅士。乔治·桑德斯,他和你一样是英国人。他说‘啊,虔诚。你可一定要为我的灵魂祈祷。’我就回答‘你的灵魂是你自己的事情,桑德斯先生。’但我还是为他祈祷了。还有琼·林肯。”
“时间到了现代,我们看到这些少年沉迷于一款名为《成为巴德》的电子游戏。杰克·巴德的脸就在封面上。他们玩游戏的时候,就渐渐被他附体。也许可能是因为他脸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类似贾森或者弗雷迪<a id="noteBack_3" href="#note_3">[3]</a>这种。”他说完了,似乎在寻求认同。
“你最喜欢谁?”
于是我说:“那谁来做电子游戏这部分?”
他挠了挠自己的鼻子:“拍电影的人都跑这里来,如果我现在开始跟你说电影人,说到下周星期三都说不完一半。”
他拿手指头指着我说:“亲爱的,你是作家啊。你想让我们把你的工作都做了吗?”
“我也说不准。我本来是要来写个电影剧本。至少我是在等着有人告诉我开始写电影剧本。”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先生?”
想想电影,我对自己说。他们懂电影。我说:“但是你提的这个要求显然就像是要拍一部没有希特勒出场的《纳粹狂种》。”
“是啊。”
他很疑惑。
“有时候我挺虔诚的,有时候不太虔诚。我妈妈是这样叫我的,这是个好名字。”
“艾拉·莱文担任编剧的一部电影。”我解释道。但他还是一脸茫然。“《魔鬼圣婴》。”他依然完全没明白。“《银色猎物》。”
“虔诚?”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却骄傲地点点头。
他点点头,总算是明白了。“懂你的意思了,”他说,“你写莎伦·斯通的戏份,我们动用一切关系保证联系上她。我认识她那边的人。”
他也给我说了他的名字。“虔诚·邓达斯。”
然后我出去了。
“请不要这样叫我。被人叫先生感觉就好像我穿着正装似的。”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他。
夜晚很冷。洛杉矶根本不该这么冷,空气中止咳水的味道太浓了。
“先生。”他打了个招呼。
我有个前女友住在洛杉矶,我打算联系她。于是我拨了她留给我的那个号码,结果接下来的一整晚我都在打电话。别人给我一个号码,我就打过去,然后那边的人再给我一个号码,我再打。
“你好,又见面了。”我对那个黑人老头说。
最终我拨通了一个号码,听见了她的声音。
我读到口袋魔术师的故事,是讲一个人口袋里装满了各种小玩意儿,一切你能想象到的他兜里都有,可以满足你提出的任何要求。不是幻影,而是需要惊人的组织能力和记忆力。一个人影落在书上。我抬起头。
“你知道我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