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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出门散步,在基本通宵书店我买了几本关于舞台魔术的书和维多利亚时代戏法表演的书。故事,或者说至少是故事的雏形出现在我脑海中,我打算仔细想想。我坐在院子的长椅上翻看这些书。最终断定在这个故事里,我要追求一种特殊的氛围。
“不知道,”我说,“是别人给我的号码。”
我决定写个短篇故事。在离开英格兰之前我就有个想法。关于一间坐落在码头尽头的小剧院。下雨的时候就表演舞台魔术。剧场有个观众不知道魔术和幻影的区别,对他来说如果每个幻影都是真的,那幻影和魔术确实没有区别。
“我在医院病房,”她说,“我母亲脑溢血住院了。”
他拍拍我的后背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好莱坞无事可做。
“抱歉,她还好吗?”
“嗯,等所有人都看一遍,我们就一起来进行讨论。”
“不好。”
“下一步干什么?”
“真的很抱歉。”
“那个梗概啊,当然看了。我们喜欢。所有人都喜欢。太棒了。真的特别厉害。我们都超级激动。”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她问:“你还好吗?”
“我的剧本梗概,我发送给你的那个?”
“挺不好的。”我回答。
“什么?”
我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给她说了一遍。给她说了我的感受。
“你觉得那个梗概如何?”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她。
他摇摇头:“还是垃圾。如果她同意让我们用裸替就好了,也许就能拍得更顺利了。”
“因为他们害怕。”
“这个有改进吗?”
“他们怕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害怕?”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炒掉了导演,剪了这段剧情,另外安排了一天拍摄。这次拍摄的时候她确实稍微穿了点东西。到她爱上摄影师的时候,她发觉原来是摄影师杀了她兄弟。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衣服被烧掉了,然后她和特警一起行动想抓捕他。但是摄影师在和她妹妹上床的时候被这个妹妹开枪打死了。”
“因为人的名声是由最后一个作品的成败决定的。”
“老套。”
“什么?”
“对啊。于是她意识到女人永远被男人心中的女性形象所禁锢,为了证明她爱他,警察来抓捕摄影师的时候,她放火烧了所有的照片,自己也死在火场。她的衣服首先被烧。你觉得怎么样?”
“你答应了一件事,制片公司决定拍电影,他们花了两三千万美元,结果失败了,你还有他们就一直跟这个失败的电影联系在一起了。要是你不答应,名声就不会受损了。”
“她爱上这个人了?”
“真的。”
“情节是这样的,有个摄影师到处勾引女人拍裸照,跟她们上床。只有一个人相信他干了这些坏事。于是警长——由‘请全世界都来看我裸体吧’女士扮演——她想到逮捕这个摄影师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也去找他拍照。于是她跟这人上了床。接下来就有个转折……”
“差不多就是这样。”
“麻烦不断啊。我们在和那个谁拍电影,”他说了个几年前影片大获成功的著名女演员,“本来没问题,对吧?但是她也不年轻了,还坚持要自己拍裸戏。相信我,没人愿意看她的裸体。”
“你怎么对电影了解这么多?你是音乐家,又不做电影。”
“还好吗?剧本梗概有什么问题吗?”
她疲惫地笑了:“我住在洛杉矶。每个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你有没有问过其他人关于剧本的事情?”
第二天,他来到我的房间,看起来似乎很不安。
“没有。”
我把完整的梗概打印了出来,传真给制片公司的雅各布。
“有机会的话随便找个人问问。加油站的人,总之谁都行。他们都懂。”这时候有人跟她说话,她回答了几句,然后又说,“我必须挂了。”然后她就放下了电话。
我们握手道别,我又回屋继续写东西去了。
我找不到暖炉,房间里没暖炉,我就只能在酒店房间里挨冻,这房间跟贝鲁西死的房间一个样,墙上印着同样毫无创意的图案,肯定也同样冰冷潮湿,我十分确定。
他点头。“很好,很好,很好。就是老了,”他说,“人老了啊。”
我洗了个热水澡暖和暖和,但是出来的时候觉得更冷了。
“你还好吗?”
白色的金鱼在水中若隐若现,在莲花之间游来游去。其中一条背上有着猩红色的标记,像极了一个唇印,这神秘的唇印来自一位几乎被遗忘的女神。灰色的黎明映在水塘里。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咳嗽起来,而且又咳又喘,瘦弱的身体震抖起来。我忽然觉得他看起来仿佛九十岁了。
我闷闷不乐地看着水塘。
“那是当然。她绝对非常漂亮。”
“你还好吗?”
“她很漂亮。”
我转过身。虔诚·邓达斯站在我身旁:“你起得真早。”
公主是一条很醒目的白色锦鲤。她全身都是奶油一般淡淡的白色,背上有一块大红斑把她和另两条鱼区分开。
“我没睡好,而且天气也太冷了。”
“对,就是他。百合花下面的那条——你看见他的尾巴了吗?就在那里——他名叫巴斯特,巴斯特·基顿的巴斯特。基顿住在这家酒店的时候我们已经有那两条年长的鱼了。那一条是公主。”
“你该给前台打电话。他们会给你送去暖炉和毯子。”
我指着他说过的那条鱼问:“这是幽灵?”
“我没想到。”
他摇头:“我出生的时候,洛杉矶还只是个橘子果园,离纽约很远。”他往水面撒了些鱼食。三条鱼浮上来,其中一条闪着银光的苍白的鱼仿佛在盯着我们,它们O形的嘴开开合合,仿佛用某种锦鲤才懂的秘密语言在无声无息地跟我们交谈。
他似乎有些呼吸困难。
“你出生在洛杉矶吗?”
“你还好吗?”
“我生于一九〇六年,真的。”
“不好。我老了。孩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知道了。不过等你走的时候我还是会待在这里。工作进展如何?”
我说不上来。他看起来好像是用很古老的木头雕刻而成的。我跟他说,看起来像是超过了五十岁,肯定比玛士撒拉年轻。
“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再修改剧本了,我专心写《艺术家之梦》——这个故事写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舞台魔术。发生在英国海滨,四处阴雨连绵。魔术师在舞台上表演魔术,他的节目直抵人心,改变了观众。”
“大概是,公元一九二四年,你觉得我看起来多大了?”
他慢慢点头。“《艺术家之梦》……”他说,“所以你认为你自己是一个魔术师?”
“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说,“我觉得我既不是魔术师也不是观众。”
他点点头说:“我去问问。听起来还挺好的。这里三条——哦,这一条,我叫它幽灵,它四五岁吧。另外两条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它们就从中国运来了。”
我转身走了,但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曾在书上看到说锦鲤没有固定的生命周期。它们不像人一样会变老。如果被人杀了或者被捕食者吃了或者得了病它们会死,但是除此以外,它们会长生不老。理论上来说它们能永远活下去。”
“邓达斯先生,”我说,“你有没有剧本?你自己写过的剧本?”
老人点点头。
他摇头。
“有一件事你能帮我问问你的孙子吗?”
“你从来没有写过剧本?”
“是啊。他说锦鲤只有三十秒左右的记忆。所以它们在池塘里游着永远都觉得很新鲜,有种‘我从没来过这里啊’的感觉。就算遇见在一起生活了一百年的鱼,它们也会说:‘新来的,你是谁啊?’”
“没有。”他回答。
“专门研究鱼类。”
“真的?”
他摇摇头:“我孙子是个鱼类学家,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他笑了:“真的。”
“也不知道它们无不无聊。”
我回到房间,抚摸着我的英国版精装《人类之子》,心里想,写得这么拙劣的东西居然出版了,好莱坞为什么要买它呢?为什么买了之后又不想拍电影了?
我们看着鱼在小池塘里绕圈游动。
我想继续写《艺术家之梦》,但是没能成功。角色很僵硬。他们似乎不会呼吸也不会说话。
他点头笑了笑:“东方锦鲤。从中国买来的。”
我去了厕所,黄色的小便唰唰唰地落在陶瓷马桶上。一只蟑螂从镜子上爬过。
我觉得应该跟他说不要叫我先生,但是转念一想又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说出来。“这些鱼真好看。”
我去了起居室,打开一个新文档写道:
“先生。”老人说。
我想着雨中的英格兰,
“你好。”我说。
码头上一家奇异的剧院,
第三天我起床的时候他正站在鱼池边捡附近的垃圾,其实就是几枚硬币和烟盒。我走过去。
有着恐惧与魔法的痕迹,还有记忆和苦难。
酒店雇员里有个很老的黑人,每天他都穿过院子给植物浇水然后看鱼,他的动作慢得几乎有些痛苦。经过的时候,他会对我微笑,我便朝他点头。
恐惧将变得单调愚昧,
每天下午我会沿着日落大道散散步。我一直走到基本通宵书店,买一份报纸。然后在酒店外面的院子里坐上半个小时看报纸。看完了夕阳,呼吸了新鲜空气,我就回到小黑屋里,继续改写我自己的书。
魔法就像一个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