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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到街边的人行道上。身后的办公大楼摇摇欲坠,歪向一边,不时有一堆堆尘土从上面坍下来。他冲到街角,那群人眼看就要追上来了。他伸出双手,瞎子摸象一般穿过街道,踏上了对面的人行道——
一个老人静静地坐在一把非常前卫的椅子上,平静地看着弗莱彻,柔和的蓝眼睛略显疲惫。弗莱彻感到一种奇特的威慑感。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共鸣,震透了他的骨头——一种无上的敬畏,还混杂着些许魔力。
大厅已经完全笼罩在灰色的尘云里了。他朝大门摸过去。白大褂们在他身后追上来,手里拖着各种仪器,还大声对彼此喊着什么。
“哪儿——这是什么地方?”他怯怯地问道,还没从飞速上升带来的头晕眼花中恢复过来。
他转过身,拔腿就跑,往楼梯冲去。楼梯在他脚下瓦解。他跌跌撞撞,在尘土中连滚带爬,终于来到了底楼。
“别问问题!”那个紧张的小个子男人愤怒地吼道,一边用铅笔敲着手里的明细表,“在这儿你只能回答问题,不能发问。”
埃德回过神来,全身毛骨悚然。他惊慌失措,直觉告诉他,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必须逃离这里,好去告诫其他人。赶快跑。
那个老人挪了挪身子,举起手来。“我要单独和对象谈谈。”他喃喃道,声音非常低沉,却穿透了整个房间。埃德又感到一阵让人迷惑的敬畏。
那几个人向埃德围过来。其中一人拖着一根带喷嘴的长软管。一个便携式推车在后面呼呼转动着。他们开始大声喊口令。
“单独?”那个小个子男人后退了几步,收拾好本子和文件,夹到胳膊下。“当然。”他充满敌意地瞟了埃德·弗莱彻一眼,“我很高兴我们终于抓住了他。浪费了这么多人力,带来这么多麻烦,就为了——”
“我们得先把——”
他从一扇门里退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了。现在只剩下埃德和那个老人。
“快把惰化器拿出来。”
“请坐。”老人说。
“还有一个没惰化。”
埃德找到一把椅子,别扭地坐下,紧张兮兮的。他掏出烟盒,又立马塞了回去。
“哪里出错了!”
“怎么了?”老人问。
“看!”
“我明白了。”
那几个人停下来,张大了嘴巴,眼球都快掉出来了。
“明白什么?”
“喂——”埃德虚弱地喘着气。
“我已经死了。”
埃德转过头,盯着那片灰色迷雾。有个东西正快速冲过来。是个男人——穿着大白褂。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都穿着白大褂,手里拖着什么仪器,看上去相当复杂。
老人微微一笑。“死了?不,你还没死。你是在……游览。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情况,不过也是无法避免的。”他凑向埃德,“弗莱彻先生,你碰上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一个声响。
“是的。”埃德同意,“我真希望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埃德又回到走廊上。他甩了甩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疯了吗?是他——
“错不在你。你也是因为一个办事员的疏忽而成了受害者。有人犯了错误,虽然那个人不是你,却牵连到了你。”
他继续往里走。他推了桌子一把,整张桌子就坍塌成一堆腐败的尘土。厄尔·亨德里克斯站在饮水机旁,手里端着杯子,看上去就像一尊静止的灰色雕塑,一动不动。绝对静默,没有声音,死气沉沉。整个办公室就是一座灰色的大坟墓,没有生命,完全静止。
“什么错误?”埃德乏力地挠挠额头,“我闯进了什么地方。我能看穿东西。我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他缩回手,感到一阵恶心。埃文斯小姐没有任何反应。
老人点点头。“正是。你看见了你不该看见的东西——世上很少有对象知晓这些,更别说亲眼见证了。”
埃文斯小姐坐在打字机前,手指一动不动地放在键盘上。她也全身灰色,头发、皮肤,还有衣服,都是灰的。埃德伸手去碰她,手指直接穿过她的肩头,只摸到了干燥的碎片。
“对象?”
昏暗的走廊里尘云翻腾。房顶的吊灯断断续续地闪着。他伸手去够门把手,把手直接掉到他手里。他将把手丢掉,用手指去戳门。结果,门上的厚玻璃直接裂开,碎了一地。他推开门,走进办公室。
“一个官方说法。你不用在意。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希望能有所弥补。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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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埃德打断他,“那些干尘堆,一片灰。就好像他们都死了一样。而且不光是人,其他的一切:椅子、墙壁,还有地板。没有颜色,没有生机。”
然后他接着往上爬,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当时那个区域被暂时惰化了,好让规划小组去进行调整。”
他摇摇晃晃地爬到三楼。有一次,他的一只脚竟然完全穿透楼梯踩空了。那一刻,他整个人悬在不断扩张的洞口。他望见了下面空无一物的万丈深渊,感到心悸不已。
“调整。”埃德点点头,“没错。我后来回到那儿时,所有的一切又都活了过来。但是却和以前不一样了。都变了样。”
他凝视着安静的长廊,发现了更多的尘云。周围仍然死一般寂静。除了黑暗——翻滚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规划是在中午完成的。小组完成任务之后,又让整片区域恢复了活性。”
埃德来到楼梯前,抓住栏杆往上爬。台阶在他脚下坍塌。他赶紧加快速度,留下身后一路的断壁残垣和清晰的水泥脚印,来到尘云滚滚的二楼。
“原来如此。”埃德喃喃地说。
那个男人慢慢地瓦解开来,坍成一堆松散的灰土。他又碰了碰那两个女人,她们也同样悄无声息地散落一地。
“按计划,你应该在规划开始前进入那片区域。但因为一个失误,你没有。你正好赶在规划正在进行的时候进去了。后来你跑了出去。等你又回到那儿时,规划已经结束了。你都看见了,虽然不该让你看见。你本该是被规划的一个对象,结果却成了规划过程的见证人。本来你也应该和其他人一样被调整的。”
埃德朝那个男人走过去,伸手去碰他。
埃德·弗莱彻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他擦掉汗,又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他虚弱地清了清嗓子。“我大概明白了。”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这时,他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不祥预感。“我本来应该和其他人一样被调整。我猜不巧哪里出了岔子。”
没有任何回应。他四处张望,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一个男人在看报纸,两个女人在等电梯。
“是出了岔子。犯了个错误。导致了很严重的后果。你看见了这些东西。你知道得太多,而且和新规划好的布局格格不入。”
“救命啊!”他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
“老天。”埃德咕哝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全身冒冷汗。“您可以放心。就当我也被调整过好了。”
售货员的手臂脱落下来,掉到地上,散成碎片,看上去像是一团灰色的纤维,如尘埃一般。埃德顿时崩溃了。
“你已经告诉别人了。”老人冷冷地说。
“我的老天。”埃德叫道。
“我?”埃德眨眨眼睛,“告诉谁了?”
售货员没有回答他。埃德向他伸出手去,手指碰到了他灰色的手臂——竟然径直穿了过去。
“你妻子。”
“喂,”埃德沙哑地问,“发生什么事啦?”
埃德浑身发抖,脸上失了血色,一片惨白。“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告诉她了。”
他仔细瞧了瞧卖雪茄的柜台,只见售货员一言不发地靠在柜台上,嘴里叼着根牙签,神情茫然。而且,他全身上下也是一片灰色。
“你妻子知道了。”老人动了怒,“一个女人。有那么多可以说的,你偏偏——”
他走进大厅。大厅里光线昏暗,模糊不清。头顶的吊灯影影绰绰地闪烁着。所有东西都像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我当时不知道。”埃德畏畏缩缩,恐惧在他体内跳腾,“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您可以相信我。就当我和别人一样被调整过了吧。”
他头晕眼花地踏上大楼前的台阶。台阶在他脚下溃退,也变成了流动的细沙,完全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那双老迈的蓝眼睛直盯着他,像是看穿了他的灵魂。“可你还准备报警。你还想通知当局。”
被他碰到的那部分建筑在他指尖瓦解,如流沙般坍塌下来。埃德吓得张大嘴巴。他的脚边散落着一堆灰色碎片。他刚才伸手碰触到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大窟窿,露出里面丑陋的水泥残块。
“我当时不知道是谁在主导这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