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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目光闪动,道:“那位丁公子和海帮主似非泛泛之交,此事海帮主为何不找他去商量商量?”
公孙劫余道:“他就叫白蜡烛,没有别的名字,也没有朋友。”
海阔天又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位张兄实未看错,在下也觉得只有三位和金姑娘不会是杀人的凶手,所以才找三位来商量。”
丁枫道:“令高足武功之高,江湖罕睹,大家都仰慕得很……”
楚留香淡淡道:“海帮主难道对丁公子存着怀疑之心么?”
没有人的脸会天生像他这样子的。
海阔天又沉默了起来,头上已见冷汗。
其实他用不着说,大家也已看出,这人必定经历过一段极可怕的往事,能活到现在必不容易。
楚留香却不肯放松,又问道:“看来海帮主与丁公子相交似已有很多年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各位想必也可看出,在下这‘劫余’两字,取的乃是‘劫后余生’之意;至于‘伤残’两字,自然是伤心之伤,残废之残了。”
海阔天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
灰衣人道:“在下公孙劫余,别字伤残。”
楚留香眼睛一亮,追问道:“既是如此,海帮主就该知道丁公子的底细才是。”
他这话自然是对那灰衣人说的,但眼睛却在瞧着桌子上的酒壶——?这酒壶的确比那个灰衣人的脸好看得多了。
海阔天眼角的肌肉不停抽搐,忽然道:“我并没有怀疑他,只不过……只不过……”
他微笑着:“今日大家同船共渡,总算有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他嘴角的肌肉似也抽搐起来,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先笑了笑——?他无论说什么话,都不会忘记先笑一笑。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
这师徒都怪得离奇,怪得可怕,就连胡铁花和张三的嘴都像是被封住了,还是丁枫先开口的。
海阔天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说话,目光凝注着前方,似乎在看着很远很远的一样东西。
楚留香知道,无论谁只要对他的师父无礼,他这双拳头立刻就要出手。楚留香认为世上能挡得住他一拳的人绝不会太多。
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也不知为了什么,自从云从龙云帮主死了之后,我时常都会觉得心惊肉跳,似乎已离死期不远了。”
幸好这人自己也很知趣,一走入船舱,就找了个最阴暗的角落坐下,他那徒弟也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一双手始终握得紧紧的。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可说是最沉得住气的人,但就算是楚留香,看到这人时也不能忍受。他简直不能再去看第三眼。
楚留香眼睛里闪着光,道:“云帮主之死,和海帮主你又有何关系?”
在原来生着嘴的地方,现在已剩下一堆扭曲的红肉,每当他说话的时候,这堆红肉就会突然裂开,又好像突然要将你吸进去。
海阔天道:“我……我……我只是觉得他死得有些奇怪。”
谁也无法在这脸上找出鼻子和嘴来。在原来生着鼻子的地方,现在已只剩下两个洞,洞里不时往外面“咝咝”地出着气,那声音听来简直像响尾蛇。
胡铁花皱眉道:“奇怪?有什么奇怪?”
这张脸看来就如同一个蒸坏了的馒头、一个煮坏了的蛋、一个剥了皮的石榴、一个摔烂了的柿子。
海阔天道:“武维扬武帮主号称‘神箭射日’,弓箭上的功夫可说是当世无双,但是若论硬碰硬的武功,他也未必能比云从龙云帮主高出多少。”
那种感觉就好像刚有一条蛇从身上爬过去。
张三抢着道:“不错,据我所知,两人的拳掌兵刃、轻功暗器,可说都不相上下,只不过武帮主弓马功夫较高,云帮主水上功夫强些。”
虽然只有三分之一张脸,却也似乎太多了——?只瞧了这三分之一张脸,大家的背脊上就觉得有些黏黏的、湿湿的、冷冷的。
海阔天沉声说道:“但昨夜在三和楼上,武帮主和云帮主交手时,两位都在场的,他们交手只不过片刻,最多也不会超过十招,云帮主便已死在武帮主的掌下……他岂非死得太怪,也死得太快了?”
但他的师父却不同了。大家本来只看到他头上戴的那顶铜盆般的大帽子,这顶帽子几乎已将他整个头盖住了三分之二,令人根本无法瞧见他的面目。但进了船舱后,灯光亮了,这人也总不能用帽子将他整个头完全盖住,所以大家就瞧见了他露在帽子外那三分之一的脸。
胡铁花沉吟着,瞟了楚留香一眼,道:“莫非武帮主也和金灵芝一样,学了手极厉害的独门武功?”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楚留香对他的印象并不坏。看到了他,就好像看到了个受了委屈的脏孩子,只会觉得他可怜,绝不会觉得他可厌。
楚留香道:“这当然也有可能,只不过,武帮主已是六十岁的人了,纵然老当益壮,筋骨总已不如少年人之精健,记忆也要差很多,学起武功来,吸收自然也不如少年人快,是以无论修文习武,都要从少年时入手。”
这么样一个人,实在很难引起别人的好感。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就是老年人的悲哀,谁也无可奈何。”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来无疑也是白的,但现在却已脏得令人根本无法辨别它本来是什么颜色。
海阔天道:“不错,这一点我也想过,我也认为武帮主绝不可能忽然练成一门能在十招内杀死云帮主的武功。”
他的五官都很端正,眉目也很清秀,但却又带着某种惊恐痴呆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刚刚受过某种巨大惊骇的小孩子一样。
胡铁花道:“那么依你们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的皮肤很白,在灯光下看来,简直白得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的血脉骨骼。这种白虽然是病态的,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奇异魅力。
楚留香和海阔天对望了一眼,眼色都有些奇怪。两人心里似乎都有种很可怕的想法,却不敢说出来。
大家本来谁也没有注意他,此刻却都不禁要多瞧他几眼,然后大家就知道他为什么被人叫作“白蜡烛”了。
这一眼瞧过,两人竟全都不肯说话了。
只听灰衣人一声轻呼,白蜡烛竟然一脚踩空,连人带箱子都似已将落入水中,谁知人影一闪,不知怎地,他已好好地站在船头上了——?原来他适才是露一手功夫给大家瞧瞧。
胡铁花沉思着,缓缓地道:“云从龙和武维扬交手已不止一次,武维扬功夫深浅,云从龙自然清楚得很。”
勾子长也瞧得眼睛发直,他自负轻功绝顶,若要他挑着四口箱子,走过六七丈飞索,也绝难不倒他。但若要他走得这么慢,他就未必能做到了。这“走索”的轻功,本是愈慢愈难走的。
张三点头道:“不错,天下只怕谁也不会比他更清楚了。”
海阔天笑不出来了。
胡铁花道:“但昨天晚上在三和楼上,两人交手之前,云从龙的神情举动却很奇怪。”
谁知这“白蜡烛”挑着它走在绳子上,竟如履平地一般。
张三道:“怎么样奇怪?”
四箱黄金加在一起,至少也有几百斤重,能挑起来已很不容易,何况还要挑着它施展轻功?
胡铁花道:“他像是早已知道自己此番和武维扬一走出门,就再也不会活着走回来了,难道他早已知道武维扬的功夫非昔日可比?”
大家的一颗心都已提了起来,以为这下子他就算能站得住,这条绳子也一定要被压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