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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前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回头，屋子里的灯也已灭了。
金四爷沉着脸，道：“像你这样的人，我只要看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
人呢？楚留香忽然发现人已到了桥上，正倚着栏杆，默默地看着他。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金四爷居然还认得我。”
白衣如雪，星眸朦胧，也不知藏着多少愁苦。但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
金四爷冷冷道：“我们还真没有想到是你。”
别人能从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种绝望的空洞。
楚留香道：“是我。”
“做一个垂死女儿的父亲，的确太不容易。”
金四爷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眸子，正盯在他脸上，忽然道：“原来是你。”
没有一个父亲能看着自己女儿死的。死，慢慢地死……
能看到楚留香脸上有惊慌之色的并不多。
楚留香忽然觉得金四爷也很值得同情，因为他承受的痛苦，也许比他女儿更多。
楚留香叹了口气，终于走了过去，等他走到金四爷面前时，脸色已很平静。
她看着楚留香，目中似已有泪光，忽然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知不知道楚留香是哪种人呢？
楚留香点点头。他但愿自己永远不明白，世上有些事的真相实在太可怕，太丑恶。
楚留香看过他，也知道他是那种人。
她又问道：“你要走？”
金四爷就正是这种人。
楚留香苦笑。
有种人无论是站着，是坐着，还是躺着，都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
她垂下头，轻轻道：“你一定很后悔，根本就不该来的。”
但绝没有人敢随随便便地看他一眼，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随随便便地说一句。
楚留香道：“但我已经来了。”
金四爷头发用黑缎子随随便便地绾了个髻，脚下也随随便便地套了双多耳麻鞋，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
她凝望着桥下的流水，道：“你怎么会来的，你自己知不知道？”
桥头摆着张大而舒服的太师椅。
楚留香叹道：“不知道也好。”
一张充满了勇气、决心和坚强自信的脸，一个相貌威严、宽袍大袖的中年人。
她忽又抬起头，凝视楚留香，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看过你？”
炫目的火光，照亮了一个人的脸。
楚留香摇摇头。
他一只手掌握着亿万财富，另一只手掌握着江南武林中大半人的生死和命运！
她慢慢地接着道：“就因为我看过你，所以才要你来。”
真正掌握着权威的人是金四爷。
楚留香道：“是你想法子要我来的？”
这个人并不是金老太太，她已刚刚成为一种福寿双全的象征，已刚刚成为很多人的偶像。
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如耳语。
在万福万寿园最有权威的人，几乎就已可算是江南武林中最有权威的人。
“别人都说，我这种病只有一种法子能治得好……只有跟男人在一起之后，才能治得好，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试过。”
此刻他最不愿看见的，也正是这个人。
“为什么？”
楚留香总算看见了这个人，看清了这个人。
“我不信，也不愿意。”
炫目的火光，点亮了一个人的脸。
“不愿意害别人？”
在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光，总是令人炫目的。
“我并不是个心肠那么好的女人，可是我……”
就在这时，九曲桥头上，忽然有两支燃烧着的火把高高举起。
“你怎么样？”
可怕的是那个训练他们的人！
“我讨厌男人，一碰到男人就恶心。”
但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们。
她空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某种又缥缈又虚幻的情感。
这些人的脚步声也实在太轻，只有经过最严格训练的人，才会有这么样的脚步声，才能在无声无息中将弓上弦，刀出鞘。
所以她立刻避开了楚留香的眼睛，轻轻道：“我要你来，只因为我不讨厌你……”
当时他的思想确实太乱，想的事确实太多。
楚留香只有沉默。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楚留香只有苦笑。
无论如何，一个女孩子告诉你，她不讨厌你，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他们来的时候，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么多人的脚步声，居然能瞒过楚留香。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法子高兴起来。
屋子在桥上，桥在荷塘间。他们已将这花林中的荷塘完全包围住。
她也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出来的。”
弓已上弦，刀已出鞘。
楚留香道：“你为什么要说？”
楚留香看不见他们的脸，也看不出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只看见了他们的弓，他们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