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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泉水旁,就看到小桥旁那小小人家。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小桥,流水,人家。
骡子在前面走,楚留香和张洁洁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张洁洁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弯下腰。
这本是幅很美、很有诗意的图画。
张洁洁眨了眨眼,道:“你跟它回家,难道是想拜访它的驴爸爸、马妈妈?”
只可惜楚留香现在连一点诗意都没有,此刻在他眼中看来,世上最美丽的图画也比不上一碗红烧肉那么动人。
楚留香笑了笑,道:“莫忘记骡子也有一半是马的种,而且比马聪明。”
低低的竹篱上爬着一架紫藤花,昏黄的窗纸里还有灯光透出来。
张洁洁眼睛已渐渐亮了起来,道:“你是说……这头骡子也能找得到路回家?”
屋顶上炊烟袅袅,风中除了花的香气外,好像还有葱花炒鸡蛋的香气,除了流水声外,又多了一种声音。
楚留香道:“公马也只好回家,它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这世上还没有为马开的妓院和酒铺。”
楚留香肚子叫的声音。
张洁洁笑道:“那也许还得看它是公马,还是母马呢!”
他下了马,硬着头皮去敲门。
楚留香道:“不错,老马识途,你无论将马留在什么地方,它都有法子找到路回家的。”
应门的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子,先不开门,只是躲在门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留香,那眼色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张洁洁道:“马。”
楚留香唱了个肥喏,赔笑道:“在下错过宿头,不知是否能在老丈处借宿一宵,明晨一早上路,自当重重酬报。”
他接着又道:“除了人之外,还有一种动物也认得路回家。”
这句话,好像是他小时在一个说书先生嘴里听到的,此刻居然说得很流利,而且看来仿佛很有效。
楚留香笑道:“不错,你当然要回家,也一定认得路回家。”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实在不错。
张洁洁道:“那么我就回家。”
这句话果然有效,因为门已开了。
楚留香道:“若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呢?”
这小老头其实并不老,只有四十多岁,头发都没有了。
张洁洁怔了怔,道:“随便哪里我都可以去,我至少有一千个地方可以去。”
他叫卜担夫,是个砍柴的樵夫,有时也打几只野鸡兔子换酒喝。
他忽又问道:“我若忽然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今天他刚巧打了几只兔子,所以晚上在喝酒,他酒喝得慢,菜却吃得快,所以又叫他的女人炒蛋加菜。
楚留香道:“它用不着说话。”
他笑着道:“也许就因为喝了酒,所以才有胆子去开门,否则三更半夜的,我怎么肯随便就把陌生人放进来?”
张洁洁笑道:“但它也跟你一样,不会说人话。”
楚留香只有听着,只有点头。
楚留香道:“骡子至少有样好处,骡子不会说谎话的。”
卜担夫又笑道:“我这里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怕被人抢,却有个漂亮女儿。”
张洁洁“扑哧”一声笑了,道:“原来它也是你的朋友。”
楚留香开始有点笑不出了。
张洁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那头拉车的骡子。骡子正低着头在路旁啃草。
现在他什么都不怕,就只怕漂亮的女人。
楚留香的手往前面一指,道:“它。”
有了人陪酒,就喝得快了些。
张洁洁眼睛瞪得更大,道:“谁?”
酒一喝多,豪气就来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虽然找不出,但有人可以找得出。”
卜担夫脸已发白,大声道:“鹃儿,快去把那半只兔子也拿来下酒。”
张洁洁瞪大了眼睛,道:“用不着?难道你已有法子找出那个人了?”
里面的屋子里就传来带着三分埋怨、七分抗议的声音,道:“那半只兔子你老人家不是要等到明天晚饭吃的吗?”
楚留香道:“那倒用不着。”
卜担夫笑骂道:“小气鬼,也不怕客人听了笑话,快端出来,也不必切了,我们就撕着吃。”
她忽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他们既然已走了,看来我只好再陪你回去找我那朋友了。”
他又摇头笑道:“我这女儿叫阿鹃,什么都好,就是没见过世面,我真担心她将来嫁不出。”
张洁洁嫣然道:“你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倒还不是这样的人!”
楚留香连头都不敢点了,一听到小姑娘要嫁人的事,他哪里还敢搭腔?
楚留香苦笑道:“这夫妻两人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三四十岁,我难道还将他们吊起来拷问吗?”
一个布衣粗裙、不着脂粉的少女,已端了个菜碗走出来,低着头,噘着嘴,重重地把碗往桌上一搁,扭头就走。
张洁洁瞪了他一眼,道:“就算他们能守口如瓶,你也应该有法子让他们开口的。”
楚留香虽然不敢多看,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
楚留香叹道:“你难道一定要我骂你,才认为我说的是真话?”
卜担夫并没有吹牛,他的女儿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只不过脸色好像特别苍白。
张洁洁板着脸道:“你是不是又想来拍我的马屁了?我可不像别人那么容易上当。”
害羞的女孩子大多是这样子的。
楚留香笑道:“你倒真有点和别的女人不同,你的头脑很清楚。”
她既不敢见人,当然也就见不到阳光。
她想了想,又补充着道:“他们若是很容易就会泄露秘密的人,那人也就不会派他们来对付你了。”
楚留香转过头,才发现卜担夫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睛里仿佛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笑问道:“你看我这女儿怎么样?”
张洁洁道:“不会。”
人家既已问了出来,你想不回答也不行。
楚留香道:“我若问他们,他们随随便便就会告诉我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老丈只管放心,令爱一定能嫁得出去。”
张洁洁道:“你刚才为什么不问他们?为什么随随便便就放他们走了?”
卜担夫道:“若嫁不出去呢?你娶她?”
楚留香道:“重要的是,谁叫他们来的?那人在什么地方?”
楚留香又不敢搭腔了,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多话。
张洁洁道:“重要的是什么呢?”
卜担夫大笑,道:“看来你倒是老实人,不像别的小伙子那么油嘴滑舌,来,我敬你一杯,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已不多了。”
楚留香道:“因为他们以后想必已绝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
卜担夫醉了。
张洁洁道:“为什么?”
一个人若敢跟楚留香拼酒,想不醉也不行。
楚留香道:“不必想,这夫妻两人无论是谁都不重要。”
“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已不多。”
张洁洁道:“连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再仔细想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