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件毁了我父亲的事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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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告诉你们是什么毁了我父亲。第三件事是哑巴,是哑巴死了这件事。第一件是珍珠港事件。第二件是搬来我祖父靠近威纳奇的农场。我父亲在这儿结束了他的余生,只不过也可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我父亲把哑巴的死归罪到哑巴老婆身上。后来他又说是鱼的错。最后他怪罪他自己——因为是他给哑巴看了《田野和溪流》杂志背面的广告,那是一则向全美各地运送活黑鲈鱼的广告。
自从弄到了鱼,哑巴的行为就变得古怪起来。那些鱼彻底改变了哑巴的性格。我父亲是这么说的。
我从来不知道哑巴的真名。即使有谁知道,我也从没听说过。他那时就叫哑巴,我现在也只记得他叫哑巴。他是一个长着皱纹的矮个男人,秃头,四肢短而粗壮。如果他咧开嘴笑——这种事并不经常发生——他的嘴唇会向内包住棕黄色的烂牙。这让他看上去十分狡诈。在你说话时,他水汪汪的眼睛会盯着你的嘴——如果你不说了,它们就停在你身上某个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我不觉得他是真聋。至少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聋。但他确实不能说话。这是肯定的。
不管聋还是不聋,哑巴从一九二〇年代起就是锯木厂的一个普通员工。这家瀑布木材公司坐落在华盛顿州的亚基马。在我认识他的那些年头里,哑巴一直是个清洁工。那么多年里,我从来没见他穿过别的。永远是一顶毡帽,一件卡其色工作衫,一件牛仔外套罩在连体工装裤外面。他的上衣口袋里总装着好几卷卫生纸,因为他的工作之一就是打扫厕所并提供卫生用品。眼看上夜班的人下班后总往自己的饭盒里放上一两卷卫生纸,你就知道哑巴的工作有多忙了。
尽管上的是白班,哑巴总带着个电筒。他还带着扳手、钳子、起子和绝缘胶布等工厂技工常带的东西。是的,他们为此取笑哑巴,嘲笑他的做派——总是带着所有的东西。卡尔·罗易、特德·斯雷德和乔尼·韦特是取笑哑巴的人里面最为恶劣的几个。但哑巴总是不声不响地忍着。我觉得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父亲从来不取笑哑巴。至少我没见到过。爸爸是个剃着平头的大块头,有着厚实的肩膀、双下巴和一个很大的肚子。哑巴总是盯着那个肚子看。他会到我父亲工作的锉工间,我爸用金刚大砂轮锉锯子时,他就会坐在一个凳子上,看着我爸的肚子。
哑巴有一栋和别人一样的房子。
那是一栋临河而建、外面贴满焦油纸的房子,离镇子有五六英里。房子后面半英里的地方是一个草场的尽头,那里有个大石坑,是州里在附近铺公路时挖的。当时挖了三个相当大的坑,多年下来,它们积满了水。渐渐地,三个水塘汇成了一个。
水塘很深。看上去很阴暗。
哑巴除了房子以外还有老婆。她是个比他年轻很多的女人,据说和墨西哥人在一起鬼混。父亲说那是罗易、韦特和斯雷德这些爱管闲事的人说的。
她是个矮小壮实的女人,有一双闪烁的小眼睛。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注意到了这双眼睛。那次我和彼得·延森一起骑车子,我们停在哑巴家门口要水喝。
她打开门时,我告诉她说我是戴尔·弗雷泽的儿子。我说:“他和——”我突然反应过来了。“我是说,他和你丈夫在一起上班。我们在骑车子,想要杯水喝。”
“在这儿等着。”她说。
她回来时每只手里端着一个装着水的锡杯子。我一口喝干了我的。
但她没再给我们水。她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们。当我们准备骑上车子时,她来到前廊边上。
“要是你们小伙子现在有小汽车,也许我会搭搭你们的车子。”
她咧开嘴笑了笑。相对她的嘴来说,她的牙太大了。
“我们走。”彼得说。我们就走了。
州里我们居住的那块地方没有什么鲈鱼好钓。大多数是彩虹鳟,一些高山溪流里会有少量的溪鱼和花羔红点鲑,蓝湖和里姆罗克湖里有些银鱼。除了深秋时在一些淡水河里会有洄游的虹鳟和鲑鱼外,大概就只有这些了。但如果你是个捕鱼的,这些就足够你忙活了。没有人钓鲈鱼。我认识的人里面很多只在照片上见到过鲈鱼。但我父亲在阿肯色州和佐治亚州长大时见过很多鲈鱼,因为哑巴是他的朋友,他对哑巴的鲈鱼寄予厚望。
鱼运到的那天,我去了城里的游泳池游泳。因为爸爸要去帮哑巴一把,我记得我回到家后又出门去取鱼——来自路易斯安那州巴顿鲁治的三个包裹箱。
我们上了哑巴的卡车,爸爸、哑巴和我。
原来这些箱子就是木桶,三个木桶被分别放在松木板做成的箱子里。它们立在火车站后方的阴影里,我爸和哑巴两个人一起用力才能一个个地把箱子抬上车。
哑巴小心翼翼地开车穿过镇子,同样小心翼翼地一直开到他家。经过院子时他没有停下来,一直开到了水塘跟前。这时候天几乎全黑了,他让车灯开着,从座椅下取出一把锤子和一根卸轮胎用的铁扳手,然后他俩把木板箱使劲拖到水塘边上,开始撬第一个箱子。
箱子里面的木桶包着粗麻布,盖子上面有些五分硬币大小的洞洞。他们掀开盖子,哑巴用电筒往里面照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