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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之后,我每天晚上都能听见赞的演出。虽然这一直让我无法入睡,但他音乐里透出来的离奇与怪诞却始终在我心里萦绕不去。我对艺术一无所知,却仍能肯定他所演奏的和弦与我以往听过的音乐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因此,我觉得他是个具有非常独特天赋的作曲家。我越是听他的演奏就越是入迷,直到一周之后,我决定去认识认识这位老人。
音乐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那只绝望的低音提琴开始尖叫与哀诉。不祥的汗珠开始从演奏者身上滴落,而他本人则扭动得像只猴子一般,不断地疯狂望向拉上窗帘的窗户。从他那疯癫的曲调里,我仿佛看到了一群幽灵般的萨堤尔与巴克斯的信徒在由云雾、烟尘和光亮组成的翻腾深渊里疯狂地舞蹈和旋转。接着我听到了一个更加尖锐,更加雄浑的音符。那并不是由低音提琴发出来的声音,而是从西面的远处传来的声音。比起低音提琴那疯狂的曲调,它显得更加镇定、更加从容、目的明确同时又充满了嘲弄与不屑。
我的房间位于五层,由于房子几乎是空的,所以我的房间便成了第五层楼上唯一有人居住的房间。在我刚到的那天晚上,我听到头顶上尖尖的阁楼里传来了奇怪的音乐。第二天,我向老布兰多特问起这件事情时,他告诉我那是一位年老的德国低音提琴手在演奏。他是个奇怪的哑巴,签名的时候总是用埃里奇·赞这个名字。他每晚都在一支廉价剧院的管弦乐队里演出。老布兰多特补充说,赞因为希望从剧院里回来后能继续演奏才选择了那间位于高处、孤立隔绝的阁楼。这间阁楼的山墙上有一扇窗户,那是这条街上唯一一处能够越过坡道尽头的高墙、俯瞰见墙后景色的地方。
在这关头,百叶窗开始在呼啸的夜风中刮擦作响。而夜风则在屋外翻滚涌动,仿佛是在附和屋子里疯狂的演奏者。赞手中尖叫着的低音提琴这时所发出的声音已经超过了它所能发出的音域范围,我甚至从未想过一只低音提琴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百叶窗发出的声音变得愈发响亮起来,它挣脱了束缚,开始猛烈地撞击着窗户。接着,在频繁的撞击下,窗户的玻璃令人毛骨悚然地破裂开来。刺骨的寒风汹涌而入,吹得蜡烛劈啪作响,同时吹走了桌子上那厚厚一叠赞写着那些恐怖秘密的纸张。我看着赞,发现他不再有意地去看窗户。他蓝色的眼睛鼓胀起来,呆滞无神,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一般。那疯狂的演奏开始变成一种盲目、机械、难以辨认的放纵仪式,完全无法再诉诸文字。
那条街上的居民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起先我以为他们全都悄无声息而又沉默寡言,但后来我认为他们应该全都非常非常衰老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搬到这条街上居住的,但当我搬过去的时候,有些身不由己。我曾经在许多穷困的地方居住过,而且总是因为钱的问题被赶走;直到最后,我找到了中风的布兰多特名下那栋位于奥斯尔路上行将倾塌的房子。从街道的顶端数起,它是第三栋房子,同时也是那一带最高的房子。
接着,房间突然涌起了一阵比其他时刻更加猛烈的强风。它抓起手稿,向窗户边带去。我不顾一切地追向那些飞走的纸片,但在我赶到被破坏的玻璃窗边之前,它们就已经被狂风带走了。这时,我想起自己一直希望能站在这扇窗户边张望外面的景致,毕竟这扇窗户整条奥斯尔路大街上唯一一处能看见高墙那边的斜坡与之下延伸着的城市的地方。虽然这时候外面已经很暗了,但城市的灯光总是会亮着的,而我也期盼着看一看下方那风雨中的景色。房间里的烛火正滋滋响,低音提琴而伴随着夜风疯狂地呼啸着。在这一片声响中,我从那扇位于最高处的山墙窗户里望了出去,却没有看见下方绵延的城市,也望不到亲切的灯火从记忆里的街道上照射过来,我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无穷无际的黑色虚空;那是一片无法想象的空间,里面充斥着旋律变化与音乐曲调,与地球上的任何事物都毫无相似之处。当我站在那里,充满恐惧地向外张望时,夜风吹灭了古老尖顶阁楼里亮着的两只蜡烛。将我留在一片蛮荒、无法窥探的黑暗之中,我的面前只有混沌与喧嚣,而在我身后则是黑夜里低音提琴所发出的、魔鬼般的疯狂嗥叫。
我从未见过哪条路像是奥斯尔路这般狭窄与陡峭。它几乎就像是一面绝壁,任何交通工具都无法在上面行驶。在有些地方,它甚至是由几段阶梯连接而成的。在斜坡顶端,整条街道的尽头耸立着一堵爬满了常青藤的高墙。街道的地面上铺砌着不规则的地砖,有时是石制的平板,有时是鹅卵石,而有时则是生长着顽强的灰绿色植被的裸露地面。街边的房子都非常高大,尖顶,年纪古老得不可思议,同时还疯狂地向前、向后以及向两侧倾斜着。偶尔会有隔街相对的两栋房屋全都向前倾过来,几乎要在街道上方相会,就仿佛是一座拱门一般;很显然,这些房屋遮挡住了大部分照向街道上的光线。此外,还有几架天桥从头顶悬跨而过,连接着街道两侧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