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槙村伸出食指竖在嘴前。“听我说完。别被吓住哦。死掉的其实是他的替身。真正的阿那谷童仁还活着。他领导的组织也还存在,现在仍在频繁活动,也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地下组织。”
“都死了还怎么找……”柏田冷哼了一声。
“不过是都市传说罢了,而且是司空见惯的那种。阿健也这样看吧?”
“后来他被警察抓住,判了死刑。”
“给我再详细讲讲吧。”
“恐怖分子……”
“喂,阿健,你不是认真的吧?”
“大约一百年前,发生过一起大规模恐怖炸弹袭击事件。阿那谷童仁就是制造那次事件的恐怖分子。”
我是认真的。
我犹豫着摇了摇头。
从那天起,我就在网上庞大的电子存储云中,搜索关于阿那谷童仁的信息,调查他的那个地下组织。阿那谷童仁的替身传说流布甚广,但全都是道听途说,缺乏具体的描述。
“阿健,你听说过这个人?”
所以,阿那谷童仁的传说是否只是捕风捉影,这很难断言。但槙村说的那个利用地下组织成功逃脱《百年法》的原警察却是真实存在的,连名字都有:户毛几多郎。他在《百年法》实施后不久就失踪了,没有逃亡国外或自杀的迹象,当然也没有前往安乐死中心的记录。而且,几年之后,他当警察时的同事接到了他的电话,据说声音无疑是他本人。他告诉同事,自己得到了阿那谷童仁的帮助。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但感觉却很熟悉。
3
“阿那谷童仁……”
我全都坦白了,本以为会被母亲大骂一顿,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弓着背,把手脚都伸进电暖桌,盯着桌上干瘪的橘子皮发呆。时钟走到凌晨两点。这可不是普通的凌晨。就在两个小时前,我们刚进入了2076年。在这个时间睡觉的,可能只有孩子吧。外面来往行人的话语透过窗户飘进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我们的房间就是这样安静。
“好像是阿那谷童仁。”
母亲沉默了很长时间,可能是在改换心情吧。同样在电暖桌里取暖的黄发的由基美小姐开口道:“阿健确实犯了错,但他全是为了兰子你啊。你就原谅他吧。”
“头目?”
“我知道。”
“啊,想起来了。不是告诉我这话的人,我想起那个组织头目的名字了。”
母亲对由基美小姐报以微笑,将视线投向端坐在电暖桌外的我,仿佛在说: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
“我是……”
“我是这孩子的母亲,我了解我的孩子。我知道他会干出这种蠢事,所以我才拜托由基美帮我看着他。谢谢你,由基美。谢谢你告诉我。”
“你了解这个干啥?”
由基美小姐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那我走啦。”
“好好想想。”
“喂,由基美小姐,您要去哪儿?”
“是谁来着……”
同母亲单独相处会很尴尬,我想让由基美小姐多待一会儿。
“从谁那里听来的?”
“我去洗澡。阿健也要一起洗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不……不洗。”
“喂,这是真的吗?”我严肃地问,因为有一件事让我不得不严肃,“怎么才能联系到那个组织呢?”
我可没有胆量这么做。
“这也是谣言吧。”柏田说。
“是么。那太遗憾了。”
“警察?”
由基美小姐故意扭动着被皮裤裹紧的屁股,离开房间,穿过餐厅,走进自己的卧室,手拿浴巾进入浴室。我想起同由基美小姐接吻时的感觉,忍不住按住了嘴唇。
柏田坚决否认,但槙村说:“实际上,好像真的有人利用那个组织活了下来。而且那人原本还是共和国警察。”
母亲同由基美小姐一起住在这套两居室里。上大学之前,我也住在这里。听说这里原本是由基美小姐的居所,母亲和我是后来搬进来的。那是我懂事之前的事了,我没有任何记忆。
“怎么可能?”
同母亲不一样,由基美小姐的学业极其优秀——在母亲面前提这个又会被她骂——承担了我的家庭教师的工作。我之所以能考进明昌大学,还得到了奖学金,全拜由基美小姐所赐。所以我不仅在母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对由基美小姐我也敬畏有加。
“那个地下组织真的存在?”我问。
可是,这并不是我上大学后就搬出这里住的原因。母亲和由基美小姐早在二十岁就接种了人类不老化病毒,外表就像大学里的女生一样。当她们裹着一条浴巾就旁若无人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而且还把内衣到处乱挂,我作为心理健全的高中生,见此场景当然会感到很不舒服。由基美小姐倒还好说,但如果一不小心对母亲产生了什么恋母倾向,那就危险了。毕竟,她们怎么看都像跟我同辈的异性啊。
我时常听到关于伪造的身份卡,即克隆身份卡的传言,但我觉得,那不过是渴望逃脱《百年法》的人们的幻想罢了。
这种事在现实中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当代小说常常会描写这种禁忌之恋。有学者甚至认为,旨在解除亲子关系的家庭重置就是防范近亲乱伦的本能行为。
而且,现在的手持智能终端里普遍安装了感应器,可以根据DNA和酶活性等生物特征进行身份识别。即使能顺利地拿到他人的身份卡,冒充他人在技术上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家庭重置普及之后,又导致了别的问题。你想上前搭讪的女孩可能是你生物学上的祖母,这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后半期的日本共和国,简直就是一部滑稽剧。
可是,过着社会生活的人一旦失踪,肯定会被周围的人察觉,然后就会报警。警察只要一出动,就能轻而易举地追查到身份卡使用的痕迹。结果,大部分情况下,罪犯都会被逮捕。法律规定,以身份卡为目的的抢劫杀人犯将被判处死刑。
“你真觉得我想要那玩意儿?”母亲突然发问,我吃惊地转过头来。“我看上去就那么想要克隆身份卡?”
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有很多。《百年法》一实施,以身份卡为目的的抢劫杀人案就频频发生,其犯罪意图就是强占他人身份卡,冒充他人。但如果只是抢劫,受害人通知警方后,好不容易抢来的身份卡就会被吊销,所以只能把持卡人杀掉,而且必须掩藏好尸体。
母亲神情严峻,语气也咄咄逼人。我猜对了——刚才由基美小姐在场,她才强忍着没发作。
没有植入手持智能终端里的身份卡,就无法展开社会生活,在这个社会就活不下去。身份卡将在《百年法》规定的生存期最后一天深夜二十四点失效。所以我们只能遵守《百年法》。反过来说,只要有未失效的安全的身份卡,就没有必要遵守《百年法》。
“您不想要,但只要有那么一点儿可能……”
我能理解为什么柏田这么说。
“我明确告诉你,我今年六月十二日就会前往安乐死中心。这是我早就决定了的。我正打算把该处理好的事情都做个了结呢。”
“克隆身份卡?不久前还被大肆报道过,但那是谣言啊。”
母亲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已满一百零五年,安乐死中心通知,也就是俗称的“死亡通知函”已经发到手上。她必须在生存许可期限达到一百零六年之前的一天,即今年六月十二日之前前往安乐死中心,接受安乐死。一旦逾期不去,就会被通缉。
“嗯。有一个几十年前就开始活动的地下组织,听说找他们就能搞到伪造的身份卡。”
“我不愿意母亲您去死。”这一句话自然而然地从我嘴里说了出来。
我探出了身子。“真有办法?”
“可是,逃脱《百年法》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刚想到一件事。”他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逃脱《百年法》,在国内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知道不简单。所以我才拼命……”
“怎么了?”
哗啦啦的洗澡声传来。母亲朝浴室的方向扫了一眼。虽然我对由基美小姐没有非分之想,但心脏还是止不住地加速跳动起来。所以我才不愿待在家里。
槙村忽然眼神迷离,若有所思。
“我把你托付给由基美了。就算我不在了……”母亲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也想活下去啊,特别是在你长大成人之前。”
“无论逃到什么国家,只要是HALLO加盟国,情况都一样。当然,如果是在边境过没电没水的日子,那另当别论。”
“那您还……”
“能逃到国外去吗?”
“如果你真的把克隆身份卡放到我面前,我真的可以永远活下去的话,我说不定会拿不定主意。但我讨厌被永生所诱惑的感觉。”
槙村思索片刻,说:“如果超过生存期最后一天还不前往安乐死中心,就会立刻被通缉,而且往往设有赏金,几乎不可能成功逃脱,除非有人帮你藏匿起来。可是,藏匿违反《百年法》的人,不仅会被处以巨额罚金,而且剩余的生存许可期限也将被缩短到十分之一。普通人是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救助别人的。”
“您别犹豫。您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现实中的情况是怎样的呢?”我不禁眩晕起来,“现实中,有人超过《百年法》规定的生存许可期限还活着吗?”
“那我问你——”母亲厉声打断我的话,“倘若过了六月十二日我还能继续活下去,我什么时候死才合适?”
“电影也罢,电视剧也罢,试图逃脱《百年法》的家伙最后都死得非常凄惨,否则国家是不会允许播放的。”
我茫然地看着母亲。“为什么这么问?您不死不好吗?永远活下去不好吗?”
柏田无言以对。
“所以我才说,这件事并不简单。”母亲望着虚空,幽幽地说,“我过去有过一个同事,是《百年法》实施第一年的适用对象。她对此悲伤过度,以至于自暴自弃。但就在《百年法》实施前不久举行的国民投票决定暂时冻结此法。这些你都知道吧?”
“我问你,到现在可有一部电影中的主人公逃脱了《百年法》,结局皆大欢喜?”
我点了点头。
“就算是你,也不能说小梓电影的坏话。”
“《百年法》被冻结的时候,她高兴得不得了,说这下不用死啦,可以活下去啦。当时她的脸上真的写满了幸福,幸福得令人冒火。”
“不是感不感动的问题。我只是说,制作那部电影是有目的的。”
“可是,冻结五年之后,《百年法》就重启实施了,那个人还是……”
“不能感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