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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四十来岁的一级惩教助理吴方吗?」小明小声地问,他明白为什么关振铎离开羁留病房,这些话可不能被惩教署的人员听到。
「阿武表面上是拖鞋档员工,实际上是监视者,在市集打工是为了令周祥光成为一个不会被人怀疑的普通摊贩老板。周祥光知道自己的脸容会毁掉,身份会被人取用,但为了报酬,他只好默默地按计划行事。我想,阿武应该告诉他,掉包之后石大哥会找黑市医生替他治疗,再让他偷渡到大陆或东南亚生活。不过,石本添才不会真的这样做,对于这种没利用价值的棋子,用完便自然丢弃掉,干净利落。」
「惩教署有内鬼。」关振铎压下声音道。小明以难以置信的目光回望关振铎。
「所以组长您刚才要阿武说出巢穴位址啊……」小明摸着下巴,点头道。
「咦?」
「纵使周祥光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人命就是人命,我也不想他无辜被杀。」
「不大,尤其那两个惩教员之中,有一个是自己人。」
「组长,您真的从阿武的步姿认出他是旺角案件的犯人吗?」
「组长,您是说……那时候石本添就躲在木门虚掩的第一间厕格里,聆听着外面两个惩教人员追捕自己?这做法风险太大吧?」
「我当然认得,但我不是因为那原因气找出犯人,而是用来,验证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在跟冯医生谈过后,因为所有客观证据全指往相同的结论,我几乎肯定周祥光就是石本添,阿武就是镪水弹案的犯人,我需要的只是确认这推论无误。我在嘉咸街等你开车来时已想到用方法引阿武露马脚,于是买了这顶黑色的棒球帽,再来就是等候一个跟旺角案那胖子步姿相同的人走过,如果那个人出现,他又往六号病房探望『周老板』,我就能完全确定自己的推理。我倒是没料到阿武竟然瘦了这么多,难怪警方多月来发放资料,仍找不到他啊。」关振铎从怀中取出包着透明胶袋的帽子。
「对,他和用手铐吸引看守人员到窗边,然后当替身的大圈就从窗子下往车子奔跑,制造石本添跳窗逃亡的假象。当时石本添应该躲在那间修理中的厕格里。惩教人员吴方说过,他进去前推开了那厕格的门检查,而检查完顺手让木门回到本来虚掩的位置是一般人无意识的动作,这便给石本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盲点。」
「您怎知道阿武犯案时戴上了帽子?」
「所以……当时石本添没有逃走?」
「他没理由不戴。在光线充足的白天犯案,很容易被人看到,如果他连帽子也不戴,附近大厦的居民目击,就有可能认出他。我猜,他犯案时大概还披上外套了,甚至可能戴上口罩。而且,他知道自己戴帽的模样已曝光,警方正在找他,他就更需要戴上帽子行动,因为一旦被目睹,便能顺水推舟令嘉咸街的案件跟旺角的连结起来。」
小明经关振铎提醒,才发现这个事实,不由得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为什么他要把案件连结起来?让人以为是模仿犯不是更好吗?」小明奇怪地问。
「石本添原本是双手扣上手铐,惩教员解开一边,把他锁在扶手上,如果他要逃,他只要解开其中一边的镇,一是解开手腕上的,这样手铐会留在扶手上,一是解开扶手上的,这样他便会戴着手铐逃跑。结果他竟然没有争取时间,多此一举地解开两边的锁、丢弃手铐才越窗逃跑——哪有这么笨的逃犯嘛!」
「小明,我现在把你的问题丢回给你——为什么石本添不来硬的,直接从医院抢人?」
「有什么奇怪?」
「呃……他怕节外生枝?」
「明显得要死。」关振铎朗声大笑,再摇摇头,说「」你,小蔡、替惩教员笔录的警员,以及所有看过笔录的同僚竟然无视于那个证据,真教我担心啊……或者你们被枪战抓住注意力,待调查走进死胡同,你们就会再审视所有证供,到时便会察觉吧。那副掉在窗前的手铐不是很奇怪吗?」
「他连惩教署内应也有了,要逃易如反掌啊。」关振铎笑道。
「还有明显的证据?」小明诧异地问道。
「思……他良心发现不想伤人?」
「那是很重要的线索,但还有好些明显的证据。只是当时我仍未整理好思绪,为免小蔡他们陷入混乱,甚至打草惊蛇,所以只嘱咐他进行最有把握、最实际的行动,找寻那个长发男人。」
「太阳从西边升起的机会较大。」
「是那个长发男人吗?」
「我真的搞不懂,他为什么用上如此复杂的方法去逃走。」小明摇摇头,表示放弃。
「对。」关振铎点点头。「刚才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惩教员的口供却令我几乎确定这推论是事实。」
「小明,逃狱跟杀人一样,其实很简单的。」关振铎缓缓地说。「要杀一个人,只要用一颗子弹,或用刀子轻轻一划,对方便死了。逃狱也是一样,只要你有足够人力物力,就算是森严的监狱,你也可以在墙上轰出一个洞来,把囚犯带出去。这些犯罪最难的不是『过程』,而是『善后』。杀了人,如何逃过警方耳目?逃狱后,如何不被警方追捕?这些才是令谋杀和越狱变得困难的原因。」
「于是组长您想知道石本添从洗手间逃跑的详细过程。」小明想起他捧着文件向蔡督察汇报的情景。
小明默默地听着组长的讲解,就像徒弟倾听师傅的教诲。
「枪战后,O记在贼车上找到号码牌被撕去的囚衣,也令我有点在意。囚犯越狱后换上便服很自然,但为什么要撕去号码牌?要毁灭证据、隐藏行踪,可以烧掉囚衣,那么在处理前撕掉号码牌是多余的。如果不怕暴露踪迹,那也不用拿走号码牌,反正今天越柙的囚犯只有石本添一人,不论找到的囚衣有没有号码牌,都会知道是他的。所以,如果说那囚衣根本不是『石本添身上附着编号二四一三八牌子的衣服』,而是『伪装成石本添的道具之一『,那也可以说得通。」
「石本添要逃,很容易,但他一逃就要躲在黑暗之中,因为全香港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位元前头号通缉犯藏匿在我们身边,而警方会锲而不舍地一直搜索,他只是从一间监牢逃到另一间较大的监牢而已。石本添不笨,他不会愿意让自己陷入这种困境,他是个追求彻底胜利的家伙,所以他才用上这个计划。在香港这个都市,要获得新身份是很困难的,除非你参与了证人保护计划,获得港督——嗯、九七后便是行政长官——批准,更改了一切纪录和档案,否则难以成事。但石本添采用了匪夷所思的做法,他毁掉自己和目标的容貌和指纹,再取代对方,如此一来,他便获得新生。」
小明想起简报时石本添的照片。石本添的头发很短很薄,如此说来,那个发型正好跟死去的大圈相似。
「但他其实只要制造一起独立事件,譬如叫阿武直接向周祥光泼镪水便可以了,为什么要做一连串、伤及数十人的镪水弹案?」
「对。我留意到这点时,便猜想我们是不是被另一个表像欺骗了——在医院逃跑上车的不是石本添,而是这个大圈。因为事出突然,只要有一个理平头、戴黑框眼镜,身穿咖啡色囚衣的男人奔逃,所有目击者都会直觉地认为那是消失了的石本添。」
「如果是独立事件,伤者和加害者都会被警方留意,即使成功掉包,也有可能在调查中露馅,风险反而更大,意外毁掉容貌和双手的案例几近没有,即使有,警方都会先把事件当做有意图的伤害事件,这就增加了不稳定因素。比较之下,制造一连串、装作恶意犯罪的案子才最有利,如此一来,真正的目的——让石本添取代身份——便难以察觉,警方亦会把周祥光当成芸芸伤者中的一员,而最好的是,万一犯人落网,亦不会牵连到石本添,因为每人都以为犯人只是个愤世嫉俗的神经病。所以,石本添反过来希望警方发现嘉咸街的案子跟旺角的是由相同犯人所做,他就可以暗渡陈仓,而阿武为了在细节上让事件连结起来,便会戴上帽子。」
「初级警员、军人……啊!囚犯!」小明想到答案,喊道。
小明觉得,关振铎跟石本添跟自己就像不同层次的棋手,他们在每一步都在运算,推敲对手的意图、策略,而自己不过是见步走步而已。从关振铎的说明,小明渐渐理解早前所见所闻的每个细节,例如关振铎对顺嫂说笑的那句「有没有见过不可疑的熟人」,就是因为知道犯人早混进市集,不会以陌生人的姿态做案;石本添要阿武在嘉咸街做案,而没有选择湾仔或铜锣湾的市集,是为了令掉包用的伤者被送进玛露医院而不是东区医院,因为赤柱监狱的犯人都会被送到玛屠;医院J座二楼是警务社会服务部,石本添利用火灾和镪水弹案制造大量伤者,二楼的社工们就忙于到急症室及各病房辅导伤者和家属,进一步「掏空」二楼,减少彼人撞破的可能。
「所以他乔装的目的不是逃避追捕。」关振铎笑道:「小明,哪种人最常理平头装?」
如果石本添计划顺利进行,植皮手术后他会面目全非,彻底抹消本来的面貌,以周祥光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过活,同时暗中策划新的犯罪活动。小明预计,石本添应该不会以周老板的身份返回嘉咸街,反正阿武只要向街坊推说老板受伤留家休养便成,之后再出让摊档、消声匿迹便可。最讽刺的是,公立医院甚至会提供善后的整形手术,由政府负责买卖,如果关振铎没有识破诡计,石本添可说是获得完全胜利。
「但组长您刚说歹徒犯案前没理由乔装去逃避追捕……」
「这个胶袋,也不过是刚才向接待处的护士讨的。我根本没有带证物袋。」关振铎一边笑着说,一边从透明胶袋中取出帽子,戴到自己头上。
「虽然这也有可能,但我当时想的是另一回事,他理平头的确是乔装用的。」
「组长……您为什么刚才要吓唬石本添?骗他说什么药物有危险会致死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