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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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他说,不过声音似乎不够大,她们兀自继续着。
“什么?”纳维娜问道,很惊讶,“靴子吗?”她脸红了?
“这是一段访谈,”纳维娜说,“几年前的,YouTube上也有。”她点击了一下箭头,视频开始播放了,这次的有色彩和声音,“是在多伦多的世界奇幻文学大会上。”
“这双靴子穿着舒服吗?”他和蔼地问。最好慢慢来,让她谈点自己熟悉的东西,比如靴子什么的,因为她很快就会陷入困境。
加文观看着,越发觉得惊恐。一位纤细瘦削的老妇人正接受一个身穿《星际迷航》装束的男子的采访,那个男子紫色皮肤,有一个巨大的布满血管的头颅。一个克林贡人,加文猜想。虽然他不太了解这类文化模因,但以前每每有这样的主题出现时,诗歌创作坊的学生们总想努力对他进行解释。屏幕上还有一个女人,脸上闪着光,塑化一般。
可是温柔的你啊,美丽的纳维娜,小仙女,我的双关语都记在了你的词汇表中。还得有一些更实际的评论。
“那是博格女王。”纳维娜轻声说。据YouTube视频的标题看,那个瘦削的老人应该就是康斯坦丝,可是他无法相信。
他猛地切回到当下。他刚才发出声音了吗?啧啧声,咕哝声什么的?要是发出了,又怎样呢?他总得有自己的声音,想怎么发就怎么发呗。
“我们今天激动万分地请来了一位贵宾,可以说,她就是20世纪奇幻世界的女性缔造者,”博格女王说道,“她就是C. W. 斯塔尔本人,举世闻名的《阿尔芬地》系列的创造者。我能称呼您康斯坦丝吗,或者叫斯塔尔女士?或是C.W. ?”
“什么?”纳维娜问道。
“都行。”康斯坦丝说。这真的是康斯坦丝,虽然身材缩小了不少。她穿着银边的开衫,衣袖宽松。她的头发像蓬松的白鹭羽毛,脖子像一根冰棍。她环顾四周,像是对嘈杂声和灯光感到目眩神迷。“我对姓名之类的并不在乎,”她说,“我只关注自己在做什么,只关注阿尔芬地。”她的皮肤发出异样的光彩,就像闪着磷光的蘑菇。
“我可以把你整个都吞了。”他想这么对她说。嗯,嗯,呃,呃。哦,好的!
“您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勇敢吗?写这样的东西,在最初开始创作时?”那个克林贡人问,“那种体裁当时是完全属于男性的,是吧?”
那以后他还这么被爱慕过吗,纯粹的爱慕,别无用心的那种?因为他那时并不出名,甚至毫无诗人所享有的圈内不温不火的名气。他还没得过什么奖,任何奖都没有。他也没有出版过任何薄薄的、有价值的、令人羡慕的诗集。他有的是无名者的自由自在,未来像一片空白在他面前展开,上面可以书写任何东西。她爱慕的只是他本人,他的内在核心。
康斯坦丝仰起头,笑了。这笑声,这轻快、轻盈的笑声,曾经如此迷人,现在却让加文觉得怪异,这错位的活泼。“哦,那时没有人关注我,”她说,“所以实际上不能称为勇敢。再说,我用的是首字母缩写,最初没人知道我是女人。”
,并非真的这样,可是他喜欢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那时他总觉得饥饿,而她闻起来就是“鼻烟”餐厅的炸鸡味道。另一方面是因为她也爱慕他,会像热蜂蜜一样融化了。她真是柔软。和她在一起他什么都能做,可以随心所欲地指使她,而她也会说好的。不光是好的,而是哦,好的!
“就像勃朗特姐妹。”克林贡人说。
不是埋进
“不敢当。”康斯坦丝说,斜着瞥了一眼,自谦地咯咯笑着。她这是在和紫色皮肤、血管脑袋的家伙调情吗?加文的脸部抽搐了一下。
康斯坦丝没有发髻,她也不需要。她自己多少就是个发髻:优雅而紧致,而松弛时又如此狂野。她是他第一个同居的女人,是他的夏娃。谁都难以替代。他一直记得自己在他们狭小、逼仄、有着电炉和电茶壶的伊甸园里等她,等得无比焦灼。她那柔软而肉感的身体会从门口进来,顶着个淡漠、矛盾的脑袋,她的脸如月牙般白皙,那轻盈光泽的头发光线般萦绕着脸蛋,他会将她拥入怀中,把牙齿埋进她的脖子。
“那会儿她确实看上去很累了,”雷诺兹说,“我在想是谁给她化的这么糟糕的妆?他们不该用闪粉的,她到底多大年纪了?”
她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就像芭蕾舞演员。发髻是很性感的。把它们拆开曾经是一种乐趣,就像打开一份礼物。把头发挽成发髻的脑袋都很优雅和紧致,很有少女的气息。然后解开头发,散开来,松开的头发蓬松浓密,从双肩倾泻而下,盖住胸部,落在枕头上。他在心里默数:那些我知道的发髻。
“那么,您是如何创造出另一个世界的?”博格女王问,“就这么凭空创造出来了?”
纳维娜摆弄着一个小玩意儿,然后把它放在他面前的咖啡桌上。她穿着一条迷你裙,下面露出了印着图案的长筒袜,就像黑色织染的花边窗帘;她还穿缀着金属钉的高跟靴子,令人瘆得慌。加文看着那靴子就觉得自己的脚疼。她的几个脚趾肯定被挤成了楔形,就像棕褐色照片里的缠小脚。那些畸形的脚会引发性兴奋,加文好像读到过。男人们会把他们的扭扭先生滑进那些弯曲的、发育不良的脚趾形成的潮湿孔洞里。他没能亲眼见识一下。
“哦,我从来不凭空创造东西。”康斯坦丝说。这下她认真起来,样子显得怪怪的。我可是认真的。
没用的。即便这么遐想他也兴奋不起来。他忍住没打哈欠。
加文那时可不相信,这就像是小姑娘穿着妈妈的高跟鞋。那种认真,同样地,让他觉得很迷人,现在他觉出假来了。她有什么资格认真?“你看,”她继续道,“阿尔芬地的一切都脱胎于真实生活。它怎么会不一样呢?”
“可别咬她。”雷诺兹说着,离开时拉了拉自己的紧身牛仔。这是句很妙的退场台词:咬人的可能性……咬人如同“双刃剑”,方位和意图都很含混,宛若芬芳气韵飘浮在空气中。他从哪里开始呢,如果让他咬她的话?轻柔地咬一下她的后脖颈吗?
“角色也如此吗?”克林贡人问。
“我洗耳恭听。”加文说着,依然斜睨着。
“哦,是的,”她说,“不过我有时候从各处取材,将它们糅合在一起。”
“他的意思是,虽然你很了解他,他却对你一无所知。”雷诺兹说道,照常插着话。她扮演着他的翻译官。好像他是圣人,正滔滔不绝地说出只有女祭司才能破译的话。“那你为何不对他说说你目前的研究?比如说他作品的哪一部分?我去给大家沏茶。”
“比如老白薯?”博格女王问。
“什么?”纳维娜说。
“老白薯?”康斯坦丝说着,显出困惑的样子,“阿尔芬地没有这样一个名字啊!”
“那你就占上风了。”加文说道,像流氓一样斜睨着看人。
“是孩子们的玩具,”博格女王说,“您把各种眼睛和鼻子贴在白薯上。”
雷伊把纳维娜安插在安乐椅上,这样她就能正面对着他。“见到您真是荣幸,”她说,非常谦恭有礼,“真的奇怪,可我就是觉得似乎自己,就像……仿佛真的和您是相熟的,我想这是因为我一直研究您的作品,以及一切吧。”她也许有印第安血统,不过口音是纯中西部的。
“哦,”康斯坦丝说,“那是后来了,是我孩子气的时期之后。”她补充道。
他还爱讲自己昔日的诗人好友和对手们的逸事。他们大多数都故世了,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了。倒不是说他怕伤人而不讲那些事。
克林贡人紧接着说:“阿尔芬地有一大群恶人!他们也是您从真实生活中取材的?”他轻声笑道:“有好多可以提取的!”
不过他并不想逃脱,目前还不想。有时候他也很享受这些煎熬。他会享受地述说自己记不得写过这种文字杂烩,不管它们是什么。他也乐于将这些多愁善感的孩子们当珍宝一样拿出来秀的诗歌进行一顿批判。废话、胡说、垃圾!
“啊,没错,”康斯坦丝说,“尤其是恶人。”
尖叫、责备,就在一个兴致勃勃的观众面前,保鲜膜被撕开,他们那碗婚姻的残羹剩渣露了出来。这样的喧嚣会让他逃脱这外行的访谈吗?
“比如说,”博格女王道,“红手米尔兹莱斯就是我们走在街上会遇到的人吗?”
于是雷诺兹非得再调整一下枕头,扮演起她那得力看护的角色。假如加文一把抓住那黑色套头衫里直冲着他的奶头,一下子把雷诺兹乌龟似的翻过来仰躺着,那会怎样?一个洋溢着快乐、欣欣向荣的求爱者。
康斯坦丝又仰头笑起来。这让加文恨得牙痒痒的。得有人提醒她别把嘴张那么大,这样已经不得体了,你都能看到她缺了两颗后槽牙。“哦,天哪,但愿不要!”她说,“不要这副装束。不过米尔兹莱斯的确是我以现实生活中的一个真人为原型写的。”她若有所思地朝屏幕外凝视着,直盯着加文的双眼。
纳维娜被引进起居室。她是个美丽玲珑的姑娘,简直就是个孩子。害羞乌黑的大眼睛,耳环是八爪鱼或章鱼形状的。你耳朵上挂着海鲜呢,要是在酒吧想钓走这个姑娘,他会这么开场,可现在他已经放弃这种事了。“哦,请别站起来。”她说,可是加文做出要费劲站起身和她握手的样子。他握住了那只手,故意地,握得有点久。
“也许是很早以前的男友?”克林贡人问。
啪嗒啪嗒,声音朝他的方向来了。“就这里了。”雷诺兹说。
“哦,不是,”康斯坦丝说,“他更像是一个政客,米尔兹莱斯是很政治性的。不过我确实把我很早以前的一个男友放进了阿尔芬地。他现在还在那里。只是你们看不到他。”
怎么才能回到那里?如何能失而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