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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无论什么都无法打破她的沉默。圣诞节快到了,我和爸爸盘算着如何给她个惊喜。他在开罗咖啡店旁的小杂货店里觑见了一条减价围巾,于是每个星期,他偷偷留下半个便士,一点点攒钱,像老鼠攒麦粒一样。要知道,妈妈是非常漂亮的,不过现在已不那么美了,她的沉默如同一层苍凉的面纱,覆盖着她的面庞,像一幅油画表层晦暗的清漆遮住了美丽的画面。她那绿眼睛里的熠熠光芒熄灭了,她最本质的自我也随之消逝。即便如此,她的容貌还是会得到任何艺术家的赞赏,虽然我很怀疑斯莱戈是否有艺术家存在,除非算上给杰克逊、米德顿、坡来科芬等有钱人画像的那几个家伙。
从此,我孩提时代最诡谲怪诞的阶段开始了。也许我也渐渐不再是幼童而是女孩了,又从女孩变成了大姑娘。在爸爸捕鼠的日子里,我常常感到精神萎靡,情绪低落。那些曾几何时让我兴高采烈的事已变得黯然失色,就好像世界的声音和画面都缺少了点什么,或许那种随心所欲的快乐是孩提时代特有的财富。我觉得自己身处一种等待的状态,等待着不可知的事物替代上苍曾经的恩典。我当然还很年轻,风华正茂,但就我所知,没有哪个人的十五岁像我那么少年老成。
爸爸圣诞前夜不用上班,所以我们兴高采烈地去参加礼拜。礼拜由艾利斯牧师主持,就在他整齐的旧教堂里。妈妈默默地跟着我们,身穿破旧的大衣,看上去像个小修士。当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小教堂里燃着烛光,教区里的基督教众,贫穷的,小康的,富裕的,济济一堂。男士们穿着深色呢大衣,女士们,如果负担得起的话,颈上都围着一抹皮草,她们的装束还是以那个时代阴郁的绿色为基调。烛光四射,照亮了坐在我身旁爸爸脸上的皱纹,照亮了教堂的石壁,照亮了牧师的声音——他正讲诵着圣经里神秘动人的语句,也照亮了我的胸膛,还有里面年轻的心脏,穿透了它,令我想高声呼喊,喊出所有无法言传的心事。我想呼喊爸爸的命运,妈妈的沉默,也想呼喊对世界的赞美,比如妈妈日渐消减但依然绝世的容颜。我感到爸爸妈妈是我的责任,而我必须采取行动使他们获得救赎。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令我浑身充盈着喜悦,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神圣感,以至于当本地的教众开始唱起那些久已忘怀的圣歌,我情不自禁,喜出望外,在光芒四射的黑暗中泪流满面,任滚烫的泪水纵情释放了我的心怀。
爸爸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他很快就找到一本对他有所帮助的小册子——《捕鼠面面观》,作者笔名硕鼠。手册讲述了一个捕鼠人在曼彻斯特的冒险经历。那座城市里工厂鳞次栉比,到处都是老鼠做窝和躲藏的天堂。书里讲述了捕鼠的基本要领,逐条列举。书中甚至还提到如何注意保护雪貂的脚,因为在潮湿的笼子里,它们容易感染一种腐蹄疫。遗憾的是,爸爸从未拥有过雪貂。斯莱戈没有那种排场。他只被派到一条杰克罗素梗犬而已,名为鲍勃。
我尽情地流泪,虽然我的泪水没给任何人带来什么好处。周围到处是受潮的衣服散发的酸味,教堂里总有人不停地咳嗽。但我情愿付出一切,回到从前,让那些人都回归到教堂里,让时间回归到那年圣诞节的时候,把一切都还原到那个不久之后即将被无情夺走的时刻,把金币放回人们的口袋,身体放回棉毛裤和棉手套里,所有的一切都还原,以便我们可以永久停驻在那一刻,跪在或坐在桃花心木的条凳上,在那一寸神圣的光阴里,爸爸布满皱纹的脸迎着闪烁的烛光,慢慢转向了我和妈妈,微笑,微笑,带着平凡的善意。
我们难得在一起了。他不愿意带我去捕鼠,那是一份又肮脏,又麻烦,有时还有危险的工作。
第二天清早,爸爸送给我一件漂亮的首饰,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叫作剧装首饰。斯莱戈的姑娘们就像喜鹊,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出门都想带一点珠光宝气。我也像别的女孩一样,梦想着传说中的鹊巢,里面可以找到胸针、手镯、耳环,有一窝偷来的宝贝。我接过爸爸的礼物,忙不迭地打开它的银色别针,把它别在我的羊毛开衫上,骄傲地展示给摩托车和钢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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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爸爸递给妈妈她的贵重礼物,外面包着商店里正式的包装纸,如果是过去,她一定会把包装纸折起来,放在抽屉里收好。这会儿,她静静地打开纸包,看着里面折叠整齐的斑点围巾,抬起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