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拜厄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他和格里谈完话从酒吧回家时,他的妻子正坐在桌子旁给威廉喂奶,威廉坐在一把便携婴儿椅上。如今,家里到处都是威廉的东西,大部分是几何形状的小塑料制品,颜色都是基本色,有天蓝色的圆盘、配白色盖子的黄色水桶、带白色折叠脚的蓝色婴儿浴盆,还有一套圆形、正方形和三角形的磨牙圈,看起来像用链条或者丝带挂着的硕大硬币或者珠宝。桌子上放着几碗热水,水里放着几个蓝色亨氏罐子,罐子里有些是米糊,有些像果酱,有的清淡,有的浑浊,跟那些色彩鲜艳的塑料制品形成很大的反差。桌上还有灰绿色的苹果泥、黄绿色的豌豆泥、浅黄褐色的牛奶麦片,还有不透明的橙汁。威廉周围的颜色也是反差巨大,他的椅子套有孔雀色和白色的条纹,就像马戏团搭帐篷用的帆布,他的黄色衣服沾满了污渍,有很多黏糊糊的手指印、嚼过的饼干渣和吐出来的乳白色残渣。空气中混杂着牛奶、麦芽、尿布和消毒剂的气味。斯蒂芬妮正用勺子给威廉喂绿色的东西,他的嘴唇和舌头一会儿吸吮、一会儿吐泡泡,吃进去的大部分都吐了出来。他伸出一只黏糊糊的手,抓住斯蒂芬妮的头发,另一只手抓住汤匙。斯蒂芬妮的脸上沾了很多小孩的泥糊状食物,干了之后,一条条的,硬邦邦的,还闪着光。丹尼尔把所有场景在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格里·伯特身上的酸馊味、空荡荡的教堂、酒吧里的烟味和啤酒,还有他的孩子日常生活中散发出的各种气味,美好之中夹杂着混乱。

“我懂。”斯蒂芬妮说。她做的面包很好吃。

“吉迪恩来过。”斯蒂芬妮说。

“都是非常健康的食物,”吉迪恩说,“很家常。面包是我做的。当然,是克莱门茜教我做的,但不是我自夸啊,我觉得我做得比别人好。我的手比较粗壮,适合揉面团,反复捶打后面包的味道会更好。面包师则喜欢用酵母。”

“来干什么?”

他们围着长桌子吃饭。吉迪恩和克莱门茜对菜肴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发表了一番点评。斯蒂芬妮觉得,那场面就像是在读一本小说,一切存在的事物都有其意义,而不仅仅是为了存在而存在。桌子的中央摆放着一尊木雕天使,但没有雕刻面目特征,就是一个圆锥体上面顶着一个光滑的球体,天使头上有一个镀金的光环,木质翅膀呈半月形,就像一个孩子在跳舞。桌上的饭菜有胡萝卜和扁豆汤,配棕色的面包卷,面包卷还热着。

“不太清楚。他叫马库斯跟他的年轻基督徒一起去探索大自然。”

“当心,别把盘子摔了。”奥顿太太说。吉迪恩大笑起来。

“对他没坏处。”

克莱门茜伸手抱过威廉,称赞他长得真漂亮。吉迪恩给奥顿太太找了一把扶手椅,赞美了一番她的帽子。两个穿着围裙、十几岁的女孩来到众人面前。法勒夫妇说她们是文法学校的学生,想认识一下……“你是叫马库斯吗?对,马库斯。马库斯,麻烦你帮杰奎琳和鲁茜端盘子。我们家庭聚餐,大家都要动手帮忙。”

“他可能不想去。”

克莱门茜·法勒和吉迪恩一样很讲究外表。她留着一头丝质的黑发,梳着鸭尾发型,白皙的额头上有一撮卷发,穿着鲜艳的深红色毛衣和一条黑红色块相拼的裙子,戴着一条黑红相间的瓷珠串,给人整洁、活泼的印象。他们有四个孩子,杰勒米、塔妮娅、黛西和多米尼克,他们像芭蕾舞演员一样走上前来跟客人握手。杰勒米和克莱门茜一样,骨架不大,长着一头蓝黑色的头发,嘴巴和眼睛像吉迪恩。塔妮娅留着长长的黑色辫子,皮肤颜色很深,眼睛和嘴巴看起来很像中国人。黛西皮肤很黑,像煤烟一样黑,鼻子扁平,像东非人,黑色的卷发浓密,但没有光泽。他们穿着合体的连身工装裤和翻领衫,像穿着制服一样,非常整洁。他们看起来年龄相近,都在十岁左右,相互可能差不到一岁。

“他最好去,最好有点事做。”

教区牧师公馆是一幢黑乎乎的维多利亚时代建筑,它好像被重新装修过了,还散发着一股油漆味。主体被刷成了柠檬黄和白色,墙被拆掉了,又小又闷的包间不见了,原来的客厅和餐室打通了,由一座大拱门连接,阳光从大路照到后花园,那里现在看起来像儿童游乐场。花园里有几把圆形椅子,颜色鲜艳,有天竺葵红,有孔雀绿,有柠檬黄,尖细的金属椅脚则是黑色的。厚厚的土耳其地毯也被撤走了,地板上铺着浅色的草席,油光锃亮的桃花心木和玻璃橱柜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松树长餐桌、长椅、松木碗橱,碗橱上放着芬兰玻璃杯与登比陶器。陶器内侧是松绿色的,外表是草席色的,上面印着麦穗。白色亚麻窗帘上印着金色和银色的不规则圆圈。墙上挂着几幅画,有一幅是童年的毕加索抱着一只鸽子,还有夏加尔65画的《公鸡》和几幅米罗66的趣味画作。窗户还是原来的样子,沉重、破旧的百叶窗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许正是因为这些窗户,房子的比例看起来有些矛盾,像是由一座瑞典谷仓浓缩成的郊区房。埃勒比先生住在这里的时候,房间看起来又高又大,非常杂乱。斯蒂芬妮反思了人的惯性,大家都希望一切保持原样,拒绝改变。以前杂乱的房屋让她觉得难受,如今它消失了,她反而觉得有点恐慌。

“你来喂威廉,我给你泡茶。”

周日,奥顿一家应邀参加吉迪恩的家庭聚餐。吉迪恩的妻子克莱门茜特地打电话来叮嘱,说每个人都要去,包括丹尼尔的妈妈、斯蒂芬妮的弟弟和他们的宝贝儿子。马库斯说他不想去。丹尼尔说,如果马库斯还想住在他(丹尼尔的)家的话,就必须和全家人一起去。马库斯没说话,直接上楼了。但是,他们从教堂回来接他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楼梯转弯的地方等着了。

斯蒂芬妮站起来要走的时候,他的儿子圆鼓鼓的黑眼睛盯着她,张开嘴表示抗议。丹尼尔舀起一勺苹果泥,塞进儿子的小嘴中,那张小嘴正准备吵闹呢,所以好多苹果泥都被喷了出来。然后,威廉的舌头卷起来,像一把小勺子,把剩下的苹果泥吃下去。丹尼尔感受到男人的成就感,苹果俨然变成了婴儿,水果被吃进去,孩子就长了肉,胖嘟嘟的小拳头、手指、脖子和脸颊都长得非常快,几乎一天一个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那双黑色的小眼睛盯着他,嘴像小鸟儿一样张着。丹尼尔摸了摸威廉暖暖的头和跟他一样的头发,弯下腰,鼻子凑近儿子。威廉闻起来没什么不正常,虽然混着各种不同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丹尼尔闻到了人的气味,闻到了斯蒂芬妮的气味,闻到了他自己的气味。

“我希望大家,无论是在教堂内还是在这座特殊的建筑之外,都能简单探索一下各自的个人关系。社会学和心理学阐述了群体中个体之间的关系,我们应该吸取他们的见解。家庭是最基本的群体,我们在家庭中的角色,深刻影响着我们在其他群体乃至基督教大家庭中的行为。我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我喜欢和教友们一起享用简单的家庭餐,我指的是真正的一日三餐,不是圣礼,没有任何象征意义,只是真正在家里吃饭,一边吃面包、喝酒,一边讨论和发现新思想。我希望大家跟我一样。”

丹尼尔骑着自行车穿过里思布莱斯福德时,曾经设想过他的家应该是这样子的:地方不用很大,光线明亮、柔和,隐藏在封闭式的窗户里,温馨而私密。在这厚实而安全的房子里面,妻子坐在火炉边,孩子在洗澡,头发蓬松,桌上干净整洁,放着温热的茶壶、热吐司、结晶的蜂蜜,还有威廉专用的明亮、简单、干净的盘子和碟子,油布餐垫上画着《此房是我造》电影中的人物,大家都很单纯、很开心,相互啃咬、伤害、追逐、翻腾、喂奶、接吻、结婚,然后醒来、建房子。

“我是你们的牧师,但不是你们的代表。我本人扮演一个角色,戴着一张面具,除此之外,我也代表教会的历史和制度,这些东西有时是支持我们的力量,有时则是横亘在我们和鲜活真理之间的一堵墙。这些角色都非常有用,但我们不能被角色所禁锢。除了这些角色,我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我和你们一样,也是普通人。

晚上,他躺在床上,听着孩子发出讨厌的声音,先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接着就是大声哭闹。他已经连续几个星期都没睡好,感觉这幢半透光的房子脆弱而且拥挤,快要被窜来窜去的老鼠给拆了,刮风的时候,风可以找到裂缝吹进来。每当这时候,他都能听到睡在老旧弹簧床上的母亲每隔几分钟就翻一个身,能听到马库斯晚上频繁上厕所,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着。这时,他对客厅的印象变成了剥落的灰泥、潮湿的天花板、墙纸上没涂完的油漆、黄色水桶里的尿布和金绿色的尿,以及玻璃窗上的污垢,这些东西对他形成了强烈的压迫感。有一天晚上,他先听着大家的呼吸声,然后威廉像摩托车发动机一样开始咆哮起来,他就跟斯蒂芬妮说:

“我想跟大家谈谈迪特里希·朋霍费尔牧师的革命性思想,大家都知道,因为参与推翻希特勒事件,他被关进奥斯维辛集中营,1945年4月被处决。朋霍费尔敢于面对现实,人们认为,没有上帝,我们的社会依然可以正常运行,不论是在科学、政治领域,还是在道德领域。作为一个基督徒,他能够接受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如此一来,我们就置身于一个陌生而难以理解的世界,正如耶稣当初所面对的世界。在我们的个人关系中,我们会发现耶稣……

“他简直是一条会吐烟雾和火焰的龙,还会不停咆哮。”

“今天,我作为牧师第一次给大家布道,想和大家谈谈‘人’的三层含义。三位一体中的第二位,神圣的耶稣,不管从什么意义上讲,都是一个真实的人,跟我们关系最密切的人。其次,我们大家思考一下牧师这个概念的现代意义。牧师的本义就是作为代表的人,是教区的人格楷模。再次,我想谈谈社会学这门新科学对我们思考个人关系的作用。这门科学,特别是在美国,从所谓的社会角色出发讨论社会关系,比如父亲、学生、主管、工匠、社会工作者、妻子和牧师,等等。‘角色’这个词来源于古希腊悲剧演员所戴的面具。莎士比亚说过,‘一个人在一生中要扮演许多角色’。我们扮演的角色可能存在矛盾。社会对一位好牧师、好父亲或好公民的品质要求不同,可能会给我们在角色间的转换带来压力,但我们通常意识不到。作为基督徒,我们与耶稣的关系非常稳固,他的品格完美,不偏不倚,对所有人都意义重大。所以,我们可能会嘲笑这门新科学的见解,因为他们说,我们的个性是由体制、历史、其他人的期望所塑造的,我们是我们自己的面具。但事实上我们不该嘲笑他们……

“我抱他走走。”

吉迪恩·法勒比丹尼尔大十岁左右,身材高大,自以为很有风度。他的胡子浓密,剪得方方正正,像铲子的形状,根根分明,玉米黄色,夹杂着一些和年龄不相符的银丝,边缘微微向上弯曲,有点像红桃K的胡子。在胡子下面,有一张能绽现不同笑容的大嘴。他穿的法衣比埃勒比先生朴素,线缝更具现代感,有点抽象。他在布道中谈到了个人关系,包括他和教众之间的关系,让人感觉非常温暖,热情友好。他的眼神四处流转,看着一个个教徒,有的教徒很热情,有的始终很沉默。

“不用。你睡一会儿吧,我来。”

与丹尼尔共事的牧师埃勒比先生退休了,取而代之的是年轻得多的吉迪恩·法勒。丹尼尔本想借这个机会搬离里思布莱斯福德,但没能付诸行动。他在一个教区主教聚会上认识了法勒,他跟斯蒂芬妮说,这个人是出了名的精力充沛。由于丹尼尔本人也是这样的人,斯蒂芬妮认为他可能会喜欢法勒,但后来意识到他并不喜欢他。她去听了法勒的第一次布道,感觉到她周围的部分教众很焦虑,甚至有点愤怒。他撤走了一些东西,圣坛上那个维多利亚时代的耶稣受难像不见了,树枝状的烛台换成了方形木头烛台,刺绣的圣坛布也换成了雪白的亚麻布。斯蒂芬妮本来不喜欢雌雄同体、半笑不笑的耶稣挂在那儿,但对于这十字架被撤走,她竟然感到不满,对此,她自己也觉得很惊讶。她猜想这个新上任的家伙是否也要弄走教堂里非常难看的绣花地毯。那地毯是女教众为纪念阵亡将士而做的,颜色五花八门,有军绿色、卡其色、空军蓝、海军蓝和迷彩色,等等。她在想,如果地毯被弄走了,她是否也会舍不得。

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个穿着袜子的大块头,把儿子紧紧抱在胸前,从软软的头到乱蹬的小脚,还不如他结实的上身宽。他在自己的小空间里慢慢走来走去,从门边走到墙角,再从墙角走到门边,哼着赞美诗,压住胸前的小拳头和小脚,不让他乱动,希望他安静下来。他心里满怀爱意,看着那双小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他很生气,因为墙挡住了去路,因为家里几个人睡觉都不安稳,因为他心里充满爱。

<a href="#noteBack_1" id="note_1">[1]</a>取自《伊索寓言》中的一则故事《渴望国王的青蛙们》。一群青蛙呼唤伟大的宙斯给它们派一个国王。宙斯扔了一根圆木,圆木落在它们的池塘里,水花飞溅,使它们感到恐惧。最终,其中一只青蛙从水面窥视,看到它不再动了,很快所有青蛙就跳出水面,取笑它们的国王。然后,青蛙们再次请求得到一位真正的国王,这次来了一只鹳,把它们都吃了。

其他小说推荐阅读 More+
东晋小军将

东晋小军将

秋霜红蜜
现代理工男,成为东晋一小军将刘牢之,为改变“一人而三反”,一根绳子了结自己的命运,赚钱、练兵、横扫天下
历史 连载 0万字
无敌从最强炼丹系统开始

无敌从最强炼丹系统开始

坟头点烟
“系统已激活,宿主请开始您的无敌之路。” “喂,除了炼丹技能还有没有修炼技能,有没有让我变强的技能?” “有,满足一定的条件,自会开放辅助技能。” “什么条件?现在能激活不?” “您现在条件未达到最低要求,不能激活辅助技能!满足条件时,系统会有提示哦!不要这么着急嘛!” “……” 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徐天考虑着,是不是得换个语音包,不然他这小身板,得虚的透透的呀!
玄幻 连载 0万字
重生手艺人

重生手艺人

暗黑小鬼鬼
刘星重生到了1993年,发现好多事情他都记不住了,但刻印在骨子里的手艺还在,于是,为了不至于饿死,他又开始了他的手艺人生。 重生不重来,以手艺征服世界,点亮人生!
都市 连载 0万字
游戏异界大玩家

游戏异界大玩家

遥月訫
网游 连载 0万字
系统逼我做皇帝

系统逼我做皇帝

景以
萧锐穿越大夏国成为七皇子,母亲早亡、父皇不关心,无权无势,只有一副英俊的皮囊和万中无一的灵魂。 人生除了帅,难道就要这样碌碌无为的活下去? 幸好,现在穿越都有标配的系统。 只是萧锐的系统有些坑人啊! “宿主,请尽快完成任务!” “宿主,请尽快成为太子!” “宿主,请尽快登上皇位!” …… 萧锐怒道:“催催催,你也不看看给我降临的什么家伙!” “
历史 连载 0万字
万古第一神

万古第一神

风青阳
【年度火爆热血玄幻】 李天命做梦都要笑醒了。 他家的宠物,竟然都是传说中的太古混沌巨兽。 他的家鸡,是以太阳为食的‘永恒炼狱凤凰’。 他的黑猫,是以雷霆炼化万界的‘太初混沌雷魔’。 连他家的小强,都是拥有万亿不死分身的‘万界永生兽’…… 从此,他驾驭十头太古混沌巨兽,化身万古第一混沌神灵,周游诸天万界,踏平无尽神域。万物生灵,诸天神魔,连爬带滚,哀呼颤抖!
玄幻 连载 2266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