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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尼娅,说实话,你从来不恨兰菲斯、拉德哈麦斯和安赫丽塔,但是没有什么仇恨能同你对元首和第一夫人的相比。因为元首的这三个子女总算是为他们家庭的罪恶以衰败和暴死的方式还了债。而你对兰菲斯总是表露出某种宽容。乌拉尼娅,你为什么这样?可能是因为他得过精神病,得过神经衰弱,得过疯病;还因为他家里总是隐瞒他有心理失衡症;一九五九年他下令大屠杀之后,迫使特鲁希略派人把他送进比利时的一家精神病院。无论在什么行动中,哪怕是最残酷的行动,兰菲斯身上总有一种漫画式、虚假和令人伤感的东西。比如,他馈赠给好莱坞女演员的那些令人瞩目的礼物,而波尔菲里奥却是可以免费跟她们睡觉的啊(那是在她们不要钱的时候)!或许,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破坏元首为他编织的种种计划。比如,兰菲斯破坏欢迎仪式的方式不是很荒唐吗?那可是大元帅为了抵消他在福特军事学院的失败而准备的仪式啊!元首让国会——“那项法案是您提交的吧,爸爸?”——任命兰菲斯为军队总参谋长。元首还下令在兰菲斯回国时让他以新身份参加在纪念碑下举行的军事检阅活动。万事俱备,部队排列整齐,那天上午,大元帅派到迈阿密去迎接兰菲斯的豪华游艇“安赫丽塔”号驶入奥萨玛河上的港口。特鲁希略本人,在华金·巴拉格尔的陪同下,去停靠的码头上迎接长子,然后准备同他一道去检阅部队。元首一登上游艇,发现可怜的兰菲斯由于一路纵酒狂欢所导致的狼狈不堪的样子,是多么吃惊!多么泄气!多么困惑!兰菲斯勉强站在地上,一句清楚的话也说不出来。他那松弛和不听话的舌头只会嘟嘟囔囔,眼珠外突,眼神蒙眬,衣服上布满了呕吐的秽物。陪同他回国的那些狗男女,情况更加糟糕。巴拉格尔在他的回忆录里写道:“特鲁希略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他下令取消检阅仪式和兰菲斯就任总参谋长的宣誓仪式。”元首离去之前,对着流氓儿子(酒精使得他弄不明白正在发生的事情)端起一杯酒,用祝酒的方式代替了象征性的耳光:“为劳动干杯!只有劳动才能使国家繁荣富强!”
她出去了,顺手关了门。
又一次歇斯底里的大笑让乌拉尼娅喘不过气来。瘫痪的老人睁大了眼睛,一副惊骇的样子。
“您父亲当然能明白我的话。”护士这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卡布拉尔先生,对不对?我和您父亲有过长时间的谈话。好啦,需要我的时候,请叫我!”
“您别害怕!”乌拉尼娅严肃起来。“我一想起当年的情景就不能不笑。那个时候您在什么地方?元首发现他儿子醉醺醺,发现他那群狐朋狗友和妓女烂醉如泥的时候,您在哪里?您是在纪念碑大街的主席台上吧?您是不是身穿燕尾服在等待总参谋长的到来?当时是怎么向大家解释的?因为兰菲斯中将突发可怕的精神错乱而取消了检阅?”
“要是我父亲能明白,他肯定很高兴听见你这番话。”
在瘫痪老人深邃目光的注视下,她又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护士极力装作同情的模样,“就算他是个独裁者吧,无论怎么说,可是好像那个时候比现在生活得好,人人都有工作,社会上也没有这么多犯法的事情,是不是,小姐?”
乌拉尼娅低声道:“这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家庭,你不能认真对待。有时你可能会为他们全家感到难堪。有时如果你有些勇气的话,虽然这勇气可能非常隐秘,你可能会为他们感到害怕和内疚。我很想知道您对特鲁希略子女的戏剧性结局有什么看法。或者说说您对那个第一夫人堂娜·玛丽亚晚年肮脏的故事有什么看法。这个可怕的女人、好报复的女人,狂吼着要挖出杀害特鲁希略的凶手的眼珠,并且要剥掉这些人的皮!您知道吗,最后她死于动脉硬化。您知道吗,她手里掌握着瑞士存款账号的全部密码。自从她拿到这些密码以后,就一直瞒着她的子女。当然,她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她担心子女们骗走她手中的几亿美元;担心子女们把她扔在养老院里,让她寂寞地度过晚年。最后她还是在动脉硬化的帮助下捉弄了子女。真想无论花多大代价也去马德里看看这位第一夫人在诸多不幸的困扰下是怎样失去记忆的。但是,从吝啬的本性出发,她一直保持足够的清醒,坚决不把密码告诉子女。真想看一看这些可怜的孩子是如何费力地让这位第一夫人在马德里,在丑陋又粗野的拉德哈麦斯家里,或者在迈阿密,在加入教会之前的安赫丽塔的家里,回忆出掩藏密码的地方。爸爸,您能想象出这几个子女的做法吗?他们很可能为了找到掩藏密码的地方而东翻西找,打开所有的抽屉,撕破一切,挖地三尺。他们把老太太拉到了迈阿密,又送回了马德里。可是无论怎样,就是没有找到藏密码的地方。她带着秘密进入了坟墓。爸爸,您觉得如何?兰菲斯捞到了几百万美元大加挥霍,这是元首死后那几个月里他从国库弄走的,因为元首活着的时候极力不让一分钱流出境外(‘爸爸,这是真的吗?’),他强迫家属和部下敢于面对现实,死也要死在国内。可是,最后拉德哈麦斯和安赫丽塔都流落街头。动脉硬化使得第一夫人因贫困而死在巴拿马,卡里尔·阿切用出租汽车把她拉到公墓里埋葬了。她把家里几亿美元留给了瑞士银行家。无论哭也罢,笑也罢,但是绝对不能认真。对不对,爸爸?”
老人望着女儿,露出惊慌的神色。
她又一次笑起来,甚至流出了眼泪。她一面擦掉泪水,一面抵抗内心里生出的沮丧感。老人看了看女儿,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已经不想再注意她的独白了。
“当过部长、参议员,等等,”她低声道,“可最后还是倒了霉。”
乌拉尼娅叹了口气说:“您别以为我变得歇斯底里了。爸爸,才不会呢。我现在这样信口胡说,回想往事,以后再也不会了。我这是好多年以来的第一次休假。我不喜欢放假。可小时候在家里我喜欢假日。自从在嬷嬷们的帮助下去阿德里安上学以后,我就再也不喜欢假日了。我这一辈子就是在工作中度过的。我在世界银行工作期间从来没有休过假。在纽约的律师事务所里,我也没有休假。以后,不会再有时间自己念叨这段多米尼加的历史了。”
乌拉妮娅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