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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胡滕说,“肯定有只老鼠跟他一起在里面。”
在坦纳的床头,那老黑人正蜷缩在一张草垫上睡觉,臭烘烘的皮包骨,勉强有个人形。科尔枚年轻时,看起来就像头熊;现在他老了,像只猴子。坦纳却正相反;年轻时像只猴子,老了倒像只熊。
“是他。这是他的鬼把戏。”
“科尔枚。”他说。
“如果是老鼠,他还是待在里面吧。”
“地上是什么?”
“是他。拿根棍子来。”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待了会儿,帽子一歪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养了三个儿子还有她。三个儿子都不在了,两个死在了战争中,一个去见了魔鬼,现在除了她,没人觉得有责任照顾他。她结婚了,没孩子,像个有身份的夫人似的生活在纽约。她回到南方,看到他过的那种日子,就盘算着带他一起去北方。那天,她把头伸进棚屋门,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突然大叫一声,向后一跳。
胡滕叽叽咕咕地走了,拿了根棍子回来,开始撬棺材盖儿。没等他把一头撬开,科尔枚已激动地跳来蹿去,呼哧喘着粗气。坦纳双手用力一撑,从棺材里跳了起来。“审判日!审判日!”他喊道,“你们这俩傻瓜不知道今天是审判日吗?”
“是呀,我尽量,”她说,“我尽量。”
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她的许诺值几个钱。他还不如相信别在衣兜里的字条,相信发现他死在了街上或车厢里或管他什么地方的陌生人。什么都不要指望她,她只会照她的意思办。她再次从厨房出来,拿着她的帽子、外套和橡胶靴。
“当然不会,”另一个声音说,“你从来不会那么自私。你是那种顾全他人的人。”
“听着,”她说,“我得去买东西了。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试图站起来走动。你已经去过卫生间了,不会又要去。等我回来时,我可不想看到你躺在地板上。”
“至于我,”她的高嗓门儿说,“等我死了,我可不会挑剔。就近把我埋了就行。离开这世界时,我会为还留在这世上的人考虑。不会只想着我自己。”
等你回来时,根本不会见到我,他心说。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那张无精打采、愚蠢的脸。他感到内疚。她待他不错,而他总给她添麻烦。
“他假装不想来,但我看得出来。我说你要是不想来,我不会强迫你。如果你不想活得像个体面人,我也没办法。”
“我走之前,你想来杯牛奶吗?”她问。
他没想来这里。
“不想。”他说。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这里不错。在这个国家,这儿是块好地方。对不起,因为生病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还想跟那黑鬼交朋友,是我的错。”我还是个该死的骗子,他心说,这是为了消除这种话在他嘴里留下的可怕的味道。
厨房里响起她的声音。“跟养了个孩子似的那么麻烦。是他想到这儿来,现在来了,他又不喜欢。”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仿佛他疯掉了。之后她似乎往好处想了。“看看,是不是偶尔说点好听的能让你感觉好一些?”她边说边坐在了沙发上。
他的双唇仍然紧闭,上排假牙夹在舌头和上颚之间。可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偷偷用肩膀擦去颊边的泪水。
他急着要伸直膝盖站起来。快点,快点,他暗自恼怒。赶紧的,走吧。
女儿打了个激灵。“你还没死哪!”她长长地吐了口气,“你还有很多时间操心那件事。”她转身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报纸,灰白的头发垂到双肩,一张圆脸现出憔悴之色。“我为你尽心尽力,”她咕哝道,“你却这样表现。”她把报纸夹在腋下说道:“别跟我说什么地狱。我不信。那都是些浸礼会教派食古不化的胡言乱语。”接着她便去了厨房。
“有你在这儿真好,”她说,“我可不想让你去别的地方。我的亲爹呀。”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抬起右腿,开始拉上靴子。“这种天儿,狗都不该在外面,”她说,“但我得走了。你可以就坐在这儿,祝我不要摔倒,扭断了脖子。”穿好靴子的那只脚在地板上跺了跺,她开始折腾另一只。
她回到屋里时,坦纳双手紧握椅子扶手,眼睛死盯着她,仿佛一双愤怒的尸体的眼睛。“你答应过把我埋在那边,”他说,“你的保证不算数。你的保证不算数。你的保证不算数。”他的声音干干的,几乎听不清。他开始发抖,他的手,他的头,他的脚。“把我埋在这儿,让我在地狱里被火烧!”他大喊着跌靠在椅背上。
他看向窗外。雪开始冻结在外窗上。回头再看她时,她站在那儿,像一个大洋娃娃,塞进了帽子和外套里。她戴上一双绿色毛线手套。“好了,”她说,“我走了。你确定不需要什么?”
“好。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说。
“不需要,”他说,“你去吧。”
“就埋在纽约,”她说,“你以为我会把他埋哪儿?我们有片墓地。没人陪我,我可不会再去南方。”
“好吧,再见。”她说。
“里面那位。”
他抬起帽子,将将露出有着淡淡色斑的秃头。女儿出去关上了公寓门。他激动得开始颤抖。他向后伸手,将外套拿到腿上。穿上外套,歇了会儿,等不喘了,才抓住椅子扶手,把自己撑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只沉重的大钟,钟锤左右摇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站起身后,他稍停片刻,摇摇晃晃直到找到平衡。他感到一阵恐惧和挫败感。他永远都做不到。不论是活还是死,他永远到不了那里。他将一只脚推向前,没倒,他的自信回来了。“耶和华是我的牧者,”他咕哝道,“我必不致缺乏。”他开始向沙发挪动,到那儿就有支撑了。他到了。他上路了。
“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