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4/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看到他的神情严峻而死板,移开了目光,迅速地把餐巾卷起又打开,不停地眨着眼睛。我踌躇了一下,不知继续讲下去还是改变话题,但是强烈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那么,他们打算怎样挽救我?”我问道,并不感到过分恐惧。
“小赫纳罗认为,听众的增加应归功于您把一个广播剧中的人物搬进另一个广播剧、把许多故事串在一起的创造,”我对他说,看见他松开了餐巾,寻找着我的目光,脸色煞白。
南希的父母正式警告过她,假如她有半点不忠,就把她关上一年,连弥撒也不让她去做。他们对她讲得那样严厉,以致她对是否要告诉我们曾犹豫不决。家里人对我们的事从一开头便了如指掌,但他们觉得这是一桩蠢事,是一个想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一笔奇异战绩——征服一个少年——的轻狂女人对男子的玩弄,便采取了克制态度。不过,由于胡利娅姨妈对和毛头小伙子一起逛街和出入斗牛场毫无顾忌,以致越来越多的亲戚朋友察觉了这场恋爱——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从塞利亚舅妈那儿听到了。这是一件丢人的事,并且肯定会对瘦小子(就是我)造成危害。自从那个离婚女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满他的脑子,大概他已打不起精神读书了。于是,家里人决定进行干预。
“他觉得您是个天才。”
“如果她们知道我把事情告诉了你们,会宰了我,”瘦南希说,“你们一句话也不能说出去,要对天发誓。”
由于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我,我便继续讲下去,但舌头已不听使唤了。我讲了要做先锋,要进行试验,又引证或编造了一些作家的名字,并对他保证说,这些人是欧洲最时髦的人,因为他们进行的改革和他的改革相似:在故事发展进程中改变人物的身份,看上去给人以前后矛盾的印象,使读者感到莫名其妙。菜豆泥端来了,我开始吃饭。谢天谢地,这样可以不再说话了,并且垂下眼睛不再继续看玻利维亚文人的狼狈相。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吃饭,他用叉子搅着菜豆汤和米饭。
“确实,我年龄还小,生活安定,目前正在学习律师专业,直到……”我这样说,但是没有人理睬我。
“我遇到了一点麻烦事,”我终于听他说道,声音很低,仿佛在对自己讲话,“我记不清写了多少剧本,有时候产生疑问,常常把事情弄乱,”他惶恐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您是忠厚青年,是可以信赖的朋友,您千万不要对企业主们讲!”
“对的,是指你,”我表姐解释说,脸涨得通红,“她们认为你是罪魁祸首。”
我装出吃惊的样子,一再亲切地告诉他不必过虑。他已变成了另一个人:精神痛苦,缺乏自信,脆弱,有些发青的前额冒着汗,闪闪发光。他敲敲太阳穴:
“那堕落的女人是指我?”胡利娅姨妈问道,与其说带着愤怒,倒不如说感到好奇。
“当然,这是一座思想的火山。”他说,“可是记忆不听话了。我指的是关于名字的事。说句心里话,朋友,我并不想把它们弄乱,可还是弄乱了。当我发现时已经迟了,没办法,只好变着法儿让它们回到应有的位置上,使它们东移西搬,得以解释。指南针混淆了南北方向是严重的,非常严重。”
巴斯库亚尔和大巴布罗嗅到有新闻,赶快往前伸脑袋。我阻止了表姐,要巴斯库亚尔去准备九点钟的新闻稿,然后拉上南希同我们一起去喝咖啡。在布兰萨咖啡馆的一张桌子上,南希把事情的详情告诉了我们。她洗头的时候听到母亲和赫苏斯姨妈在电话中的交谈。当她发现她们所讲的那一对指的就是我们俩时,吓得手脚冰凉。她没有完全听清楚,但听得出家里人对我们的恋爱已久有所闻,因为有一次劳拉姨妈说:“你看,甚至连卡蒙奇塔在奥里瓦尔·德·圣伊希特罗大街上都见到了他们,大庭广众之下没皮没脸地手拉手(几个月前的一个下午我们确实做了那样的事,但那是唯一的一次)。南希从盥洗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震簪”,她说),和母亲碰了个满怀。她想掩饰过去,说吹发机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可是劳拉姨妈叫她住嘴,骂了她,称她是“那个堕落女人的隐情不报者”。
我对他说,他疲倦了,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工作而使身体不垮。他应该去休假。
“这一回家里可吵起来了。”瘦南希憋足一口气说道。
“休假?那只能是进坟墓以后的事,”他回答说,满脸威胁的神气,仿佛我冒犯了他。
读《埃丽娅娜姨妈》的时候,巴斯库亚尔和大巴布罗也参加了,因为他们来了,我不敢撵走他们。真幸运,他们是唯一夸奖我的小说写得动人的人,即使他们是我的下属,因而那称赞是值得怀疑的。哈维尔觉得故事构思不真实,谁都不会相信一家人会由于她同酒店老板结婚而把她逐出家门,他向我断言,假设那丈夫是个黑人或者印第安人,故事还说得过去。胡利娅姨妈给了我当头一棒,说故事情节听起来过分虚假;有些词,像颤抖呀,呜咽呀,她认为荒唐可笑。我正要为《埃丽娅娜姨妈》辩护,瘦南希的身影在顶楼门口出现了。一看到她,我就知道她为何而来。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恭顺地告诉我,当发现自己容易忘事的时候,他曾想过做卡片,但不可能,因为没时间,连查查已播出节目的时间都没有。他必须把全部时间用在创作新剧本上。“如果我停止创作,天就会塌下来。”他喃喃自语。为什么他的合作者不能帮助他?为什么他遇到疑难的时候不去求助于这些人?
我们做起了游戏:我当教授,她当女学生。我给她讲什么是荒唐可笑,什么是不可以说、不可以做的。我对她阅读的书籍进行宗教裁判所式的检查,她喜欢的作家我都不让她谈,从弗兰克·耶比到格林·特维多。我们玩得像疯子一般,有时哈维尔加入我们这个游戏,慷慨激昂地耍雄辩术。
“这事我绝不去干,”他回答我,“那将会使他们失掉对我的尊重。他们只是原料,是我的兵,如果我干这种蠢事,势必给自己带来麻烦。”
“当然是婚姻滑稽可笑,而不能说是爱巢,”我回答她,“不过我们可以把这儿称做圣心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