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请带我去找她。”利昂用焦虑、乞求的口气说道。

“算你运气,”安东尼奥·比拉诺瓦说,“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在圣埃洛伊,在战壕里,”小鬼口气笃定地说,“她在到处打听你。”

“回米兰德拉,”烟火匠说,“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在那里学会了造烟火的手艺。现在还说不清,也许回去吧。你们几位呢?”

“你是说玛丽亚·瓜德拉多?你看见她了?”

“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从前的商人说,“我们可能去阿萨雷,因为我们是从那里来的,从那里开始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当时是为了逃避天灾人祸,那是另一种天灾人祸。今天的这一切是从那里开始的,也许还要回到那里去结束。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有什么打算?”

说话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鬼,身上只剩一层皮包骨,穿一条破烂短裤,边说话边走进房间。几个甲贡索人把他背着的水壶和子弹带摘下来。利昂上前抓住他一只胳臂。

“可能吧。”烟火匠安东尼奥说道。

“利昂,‘世人之母’在到处找你。”有人告诉他,似乎有意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

虽然有人告诉巴伊亚州的警察大队长吉拉尔多·马塞多上校,假如他愿意在平托·索萨上尉把“劝世者”的头颅送往巴伊亚州府前想看上一眼,请他赶快去奥斯卡将军的指挥部,可这位上校仍未放弃战争结束后一直纠缠着他的念头:究竟谁看见“劝世者”了?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营级以上军官(下级军官享受不到这一特权)都去看“劝世者”的脑袋,此人杀了那么多人,置那么多人于死地,可是几乎所有的证人都说没有任何人看见“劝世者”亲自拿过刀枪。再说,马塞多上校也没把那颗脑袋看成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由于腐烂,它被装进了石灰口袋,只露出几绺灰白的头发。上校只是出于礼节,才勉强在奥斯卡将军的茅屋里露了面。他与其他留在那里的军官迥然不同——他们互相庆贺战争的结束,准备回到各自的城市与家人团聚,制订未来的计划。上校只瞥一眼那几绺灰发便悄然退场,回到废墟上摆着的死尸中间去了。

利昂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他仿佛看到、听到巍峨群山纷纷倾倒,身穿军服、佩戴袖标的士兵暴雨般扑向伤病员,扑向老弱妇幼;圣诗班的信女们痛苦地望着骨折筋断、血肉模糊的玛丽亚·瓜德拉多。

上校已经不想“劝世者”了,也不去想留在指挥部里的那些军官,再说他一向自认为与他们不同。自从他率领巴伊亚州警察大队来到卡努杜斯山区,总是对那些军官的高傲态度采取以牙还牙的办法。他知道自己有绰号,知道人们在背后怎样称呼自己:捕盗能手。他觉得无所谓。他为自己在过去三十年中一次次歼灭巴伊亚州土地上匪帮的成就而感到骄傲,为自己作为出生于穆隆格(没有任何一个军官能在地图上找到穆隆格)的卑微印欧混血种人能够晋升到上校军衔而感到自豪。他是靠着拼命精神,靠着与等级制度的抗衡才取得的。

“‘劝世者’真的上天了吗?”一个女人打断了他们,瞪大眼睛开口问道。

但是,下述情况对他的部下至关重要。对四个月来出于对他个人的忠诚而前来与“劝世者”作战的巴伊亚州警察来说(上校和他们谈过,州长要求他和警察部队必须出于自愿去卡努杜斯打仗,为的是拆穿其他州县说本州居民对甲贡索人软弱无能、无动于衷甚至同情纵容、狼狈为奸的流言蜚语,以便向联邦政府和整个巴西表明他们巴伊亚人同全国人民一样,为了保卫共和国,准备付出任何牺牲,自从加入讨伐大军,不得不忍受歧视与侮辱),对他的部下来说至关重要。他们不会像上校那样克制,而是针锋相对、以牙还牙。四个月来,他们多次与其他团队的士兵发生冲突。最使上校恼火的是,连指挥部也看不起他们。在大小战斗中,巴伊亚州警察大队总是被排除在外,或被部署在后方阵地,似乎指挥部相信那些污蔑,相信巴伊亚人是卑鄙的复辟派,是无耻的同谋者。

“就在你睡觉的时候,敌人的炮弹打中了它,”烟火匠回答道,口气平静得像谈天说地,“钟楼倒了,屋顶塌了。声音大极了,可能会传到特拉波波和本登戈,却没有让你醒过来,利昂。”

废墟堆上臭气冲天,上校不得不掏出手帕捂住鼻孔。尽管许多地方的大火都熄灭了,空气中仍充满着烟尘、火星和灰烬。上校一边用红肿的眼睛仔细察看,一边用脚踢开死尸,为的是看看面孔。大多数尸体已被烧焦,有的虽然没有面目全非,但也无法辨认。再说,即使保存完好,他又怎能认得出?难道他曾见过“劝世者”?他所掌握的对此人的描述是不充分的。这真是个愚蠢的举动。他想:“真是愚蠢至极。”然而那潜在的本能胜过了理智。过去,那种本能给他帮了许多忙:突如其来的预感曾使他催促车夫莫名其妙地跑上两三天到某个村庄去,果然出乎意料地当场抓住了几周乃至几个月未曾追到的匪帮。眼下也是这样。马塞多上校在尸体堆中继续翻寻着,一只手用手帕捂住鼻子和嘴巴,另一只手驱赶着一团团苍蝇,有时还要踢腿跺脚地赶跑抓爬到腿上的老鼠。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一种预感违反逻辑地告诉他,一旦遇到若安·阿巴德的脸孔、身躯或哪怕几块骨头,他一定能够认出。

“这么说,敌人已经占了基督圣堂?”利昂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上校阁下。”他的副官也用手帕捂着鼻孔跑来了。

利昂这时很容易在脑海里画出一幅地图:圣彼得、马尔蒂尔、圣埃洛伊和圣婴基督狭窄的街道,构成连原来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地盘。

“找到他了?”马塞多上校兴冲冲地问。

“我们在这里把他们挡住了,”烟火匠终于开口,语气平和,毫无惊慌之色,“可是敌人从圣母教堂、公墓和圣伊内斯大街过去了。他们的人太多了。若安·阿巴德打算在圣婴基督和圣埃洛伊各筑一道街垒,防止敌人从背后包抄我们。”

“还没有,阁下。奥斯卡将军命令离开这里,因为工兵要开始摧毁性的破坏了。”

“安东尼奥,安东尼奥,卡努杜斯怎么样了?”利昂问道,但是烟火匠没有吭声。这里没有礼花,只有笼罩全镇的硝烟。甲贡索人之间没有交谈,他们在检查枪支、装填弹药、轮流监视敌人的动静。烟火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默不作声?利昂用肘部和膝盖爬到烟火匠身旁,拉拉他的双腿。烟火匠蹲在那里,在装填子弹。

“摧毁性的?”上校向周围扫了一眼,怏怏不快地说,“还有什么要摧毁的?”

忽然,拉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了,他立刻瘫在地上,觉得脑袋要裂开,心脏要爆炸,血管要迸裂,那被损坏的身体要散架了。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渐渐恢复了平静,空气似乎也多了些,不那么憋气了。这时他听到喊声和枪声,意识到四周的人在忙碌着什么。利昂揉揉眼睛,擦去眼眵,这才发觉自己待在一间住房里——不是地道里,而是地面上。周围有甲贡索人和将婴儿放在裙子上席地而坐的女人。利昂认出了那个制作烟火的人:烟火匠安东尼奥。

“将军说要全部夷为平地,”索阿雷斯上尉说,“他已经下令对残存的墙壁实行爆破。”

又一股浓烟扑来,利昂合上眼睛,弯下身体,极力在稀薄的空气中挣扎。由于得不到新鲜空气,他觉得肺部在膨胀,似乎要爆炸。他想,最后的时刻来到了,但他是不能升天的,因为即使在此时此刻,他也不相信天堂和上帝的存在。利昂在昏迷中听到甲贡索人一面咳嗽一面争论,最后决定撤离此地,因为大火已延伸到这所房屋。“利昂,咱们走吧,”他听见有人说,“利昂,忍着点。”他这时已经睁不开双眼,于是伸出手臂。他觉得人们拉住他的双手,拖拉着他往前走。这令人窒息、往墙壁和木桩上撞来撞去的盲目转移要经历多少时间?人们拖着他在地上颠簸,东绕西拐,沿着狭窄弯曲的地道向前走着,时而帮他从住宅内的地道口上来、下去,不停地走着,走着。也许过了好多分钟,也许过了好多个小时,但在整个转移途中,他的大脑一刻不停地重温着纷繁往事,再现着众多形象,极力支撑着那弱小的身躯,坚持下去,至少坚持到地道出口。使利昂吃惊的是,他的身体竟然能够听从使唤,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被拖成碎片。

“真是浪费!”上校嘟囔一声。手帕下面,他的嘴半张着,像往常思考问题时那样舔着那颗金牙,沉郁地望着大片的废墟和腐臭的尸骸,最后终于耸耸肩膀说:“我们只好就这样走了,连他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他上天了,”利昂边咳嗽边说道,“天使把他接走了。”

上校和副官不放松地捂着鼻子回营地去了。在他们身后,顷刻间响起了爆破声。

浓烟滚滚而来,利昂开始咳嗽,这时他那敏捷的、善于思考而富有创造性的大脑想起了“劝世者”的一次谈话。他当时是这样记录的(圣堂记录本将被烧成灰烬):“未来有三次天火。前三次我会把它们扑灭,而第四次要听从基督耶稣的安排。”利昂感到窒息,大声叫道:“这就是第四次,那最后一次大火吗?”这时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他:“利昂,‘劝世者’在哪儿?”这正是利昂预料之中的,他知道会有人敢于提出这个问题。浓烟中,他看到七八张充满期待的严肃面孔。

“阁下,我可以提个问题吗?”索阿雷斯上尉因为用手帕捂着嘴,鼻音很重。马塞多上校点头表示可以。“为什么若安·阿巴德的尸首对您这样重要?”

“利昂,敌人想熏死我们,”地道口上,一个甲贡索人镇静地说道,“他们拿着火把冲过来了。”

“说来话长,”上校呜呜噜噜地说道,同样鼻音很重,深色的细眼睛仍四处寻觅着,“故事好像是从我这里开始的。至少人们是这样传说的。大约在三十年以前,我杀死了若安·阿巴德的父亲,他是库斯迪亚的配种员。据说他是为了报杀父之仇才当强盗的。后来,啊……你今年多大了?”他扭身望望副官,突然感到自己老了。

那是街对面的住房,几间房同时在燃烧。人们听到从熊熊烈火中传出呐喊和呼叫声,浓烟呛得利昂几乎喘不过气。

“二十二岁,阁下。”

“那边还有若安·阿巴德的房子。”名叫萨路斯蒂亚诺的补充道。

“所以你不知道若安·阿巴德是个什么样的人。”上校低声道。

“萨路斯蒂亚诺,敌人放火点着了你的房子。”有个女人说。

“他是卡努杜斯的军事首脑,是个极其凶狠的家伙。”索阿雷斯上尉回答说。

“咱们等他们走近些再动手干掉他们,这样就一个也跑不掉。”一个甲贡索人边擦枪边说道。

“是个极其凶狠的家伙,”上校点头道,“是巴伊亚州最残暴的人。他总是从我手里溜掉。我追捕他十年了,有几次差一点就逮住了,可还是被他跑掉了。据说,他订过盟约,人们都叫他撒旦。”

利昂一面回答六七个战士的问题,一面讲述自己在教堂前的广场上与来此途中的所见所闻。战士们围在屋内的一眼井边,个个的脸上黑糊糊的,面颊上淌着汗水;有的还缠着绷带,认不出谁是谁。利昂忽然发现这口井原来是地道出口。一个小鬼从他脚下冒出头说:“狗子们又来放火了,萨路斯蒂亚诺。”听利昂讲话的人立刻行动起来,将他丢在一旁。这时,利昂发现其中还有两个女人,也拿着步枪,眯起眼睛向街上瞄准。利昂跪在那里,像个求告苍天的圣像,隔着木桩看到手持火把的士兵身影又出现了,向屋顶上扔火把。“开火!”一个甲贡索人怒吼道。房间里立刻充满了硝烟,接着是一阵枪声,然后附近也响起了爆炸声。当硝烟变得稀薄时,两个小鬼跳出井口向街上爬去,找弹药和水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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