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现在我明白您为什么想找到他了,”索阿雷斯上尉微微一笑道,“您想看看这一回他是不是又溜掉了。”

“利昂,利昂!”另一个小家伙在向他打手势,叫他跟上。利昂看见那小鬼在一扇半开的屋门里消失了,还看到另外两个小鬼拖着战利品朝相反的方向走了。这时利昂那瘦弱的身体才从恐惧和麻木中恢复过来,努力爬到屋门处。几只有力的臂膀在门槛处迎接着他。利昂觉得自己被举了起来,又被传给另外一些人。他被放到地上后,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把水壶给他。”人们将水壶放到他那已出血的手掌上。他把水壶送到唇边,大大地喝下一口,那冰冷的液体滋润着他那如火烧似的内脏。一种神奇的滋味感动了他,使他不由得怀着感激的心情闭上了眼睛。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上校耸耸肩膀咕哝道,“也许因为又想起了青年时代。抓土匪比眼下这无聊的事好。”

但是利昂看到的是一个紧贴地面飞快爬行的身影,从一座住宅里像蚯蚓似的爬出来。当利昂认出是个小鬼时,竟然又爬出两个。三个小家伙在敌兵尸体上扒着、拉着,但并没有像利昂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剥光敌兵的衣服,而是摘下子弹带和军用水壶。其中一个小鬼耽搁在离利昂最近的一个士兵——他原以为是具死尸,实际上是受了重伤——那里,又捅了一刀。利昂看见那把刀有小鬼的胳膊那样长,小鬼举刀时相当吃力。

身后又响起一连串的爆炸声。马塞多上校看到从山坡到山顶,成千上万的人在观看卡努杜斯的颓垣断壁如何被炸平。他对此不感兴趣,不屑一顾,不停脚地向巴伊亚州警察大队的营地走去。营地设在法维拉山下,傍着瓦沙—巴里斯河阵地的后方。

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向政府军开枪的?甲贡索人在什么地方?利昂躲在那里窥探着,盯着倒下的士兵,目光从一个跳到另一个,希望有个尸体突然坐起,将自己杀死。

“真的,一个人尽管非常聪明,可有的事仍然弄不明白。”上校说道,吐出胸中由于寻尸而积下的臭气,“他们先是派人去数有多少间房屋,可那根本不是什么房子,只是一片废墟;随后又动手爆破土坯和石块。你知道丹塔斯·巴莱托上校为什么派人数房子吗?”

然而他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孤独。就在他沿圣婴基督街的斜坡边爬边跳时,有人不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利昂,利昂,到这里来!”“注意隐蔽!利昂,弯下腰!”他们在什么地方叫喊?他一个人也没看见,继续在废墟、垃圾和死尸堆中爬行。几小时或几天前被打死的尸体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加上迎面扑来的火药味,呛得他眼泪直淌,呼吸困难。突然,政府军士兵出现了。敌人有六个,其中三人拿着缠麻的木把,先在一个煤油桶中蘸油,点燃后便扔向屋顶;其他三人从很近的地方向房屋射击。利昂距敌人不到十步,一看见士兵他就瘫软了,不知所措地呆望着,几乎成了傻人。这时周围响起了更加密集的枪声。利昂趴在地上,但是并没有闭眼,而是着迷地看着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望风而逃的狗子兵。子弹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有个狗子兵抱着脑袋一直滚到他身旁,停下不动时舌头伸到了外面。

巴莱托上校的部下在潮湿的瘴气中度过了整整一个上午,最后点清卡努杜斯共有五千二百间房子。

若安·格兰德放开利昂,随即消失在炮火连天的圣堂方向。没有那只铁手的提携,利昂蹲在地上,浑身散了架。但他只在那里待了一小会儿,把那仿佛错位的骨骼重新调整一番。经过天主卫队队长的这番提拉,利昂身上似乎又增加了新的活力,在通向大广场的瓦砾堆间奔跑起来。这原本是唯一一条名副其实、宽敞笔直的大街,现在同其他街道一样,到处堆满砖瓦、石块、垃圾和死尸。他丝毫不管身旁这些杂物,只是紧贴地面、左躲右闪地向前走去,全然不顾石子、瓦片、玻璃碴的扎伤,整个身心都集中在赶到指定的地点去,赶到圣婴基督、圣埃洛伊和那条曲曲弯弯的蛇一般的小巷里。只要到达那里,就算得救了,便可以坚持、再坚持下去。然而当他在大广场上的第三个街角——那里原是圣婴基督街,现在成了一条挤满人的地道——拐弯时听到了激烈的枪声,看见玫瑰色、黄色和灰色的螺旋形冲天大火。他蹲在一辆翻倒的小车和一道木栅栏上,这是那座住宅剩下的一切了。他犹豫不决:去迎接那大火和枪弹有意义吗?回去不是更可取吗?在圣婴基督街和圣母教堂街交叉的地方,他望见一群群来回走动、不慌不忙、沉着稳重的人影。街垒就在那里,不如到那里去,不如到有人的地方去死。

“他们看见的是一团乱麻,根本算不出死亡数字,”索阿雷斯上尉嘲笑道,“他们按每家五口计算,结果算出有差不多三万甲贡索人,可是丹塔斯·巴莱托上校的部下只找到七百四十七具尸体。”

“从那边走,从那边走!到圣婴基督、圣埃洛伊、圣彼得去吧。那里的工事仍结实。快跑,到那里去吧。”

“因为他们只计算完整的尸体,”马塞多上校气哼哼地说,“他们忘记了一块块碎肉,忘记了一堆堆骨骼,而大部分尸体就是这样的。每个疯子都有自己的想法。”

利昂没有躲闪,没有逃避,一步未动,而是突然想到自己像被响尾蛇吸住的树上小鸟。那士兵还在瞄准,只见他枪托向后一顿,利昂知道他开了枪。尽管硝烟弥漫,利昂看见那人又在重新瞄谁,看见那人的一双小眼睛、一副狰狞的恶笑,认为这一次将击中目标。然而有人突然用力将利昂拉到一旁,拉着他边跑边跳,他的手几乎被另一只铁手拉脱臼了。来人原来是若安·格兰德,他半裸着身体,指着大广场向利昂叫道:

这时,营地里有一出戏在等着马塞多上校,那是巴伊亚州警察部队在卡努杜斯包围战期间与友邻部队演出的众多剧目中的一出。军官们在极力安抚部下,命令他们散开,暂时不提此事。营地四周都放了岗哨,生怕警察们冲出去给挑衅者以惩罚。马塞多上校从部下眼中的怒火和脸上的表情知道事态十分严重,但他没有听取任何报告或说明,只是责备军官们:“这么说,你们没有去执行我的命令!也就是说,没有去找那个土匪头子,而是让人去打架!要避免斗殴,难道我没说过?”

正当利昂想象着假若“劝世者”看到那面旗会怎么想、怎么说时,甲贡索人从屋顶、钟楼和圣堂的平台上将那面旗打得布满弹洞。这时,他忽然看到有个士兵在向自己瞄准,就要开枪。

实际上,上校的命令被严格执行了。指挥部调回警察巡逻队以便让工兵进行爆破前,他的部下一直在卡努杜斯执行命令。事情发生在一支搜索若安·阿巴德的巡逻队里,当时三名巴伊亚州警察沿着基地和教堂的工事走向一处洼地,那里从前可能是河汊,现在是战俘集中地之一。所谓战俘,几乎全是妇女和儿童,原本有几个男人,都被马拉那奥少尉那一排人砍死了。据说这位少尉自告奋勇担当此任,因为甲贡索人几个月前伏击了他的部下,全排五十人只剩下他和另外八个人没有受伤。三名警察走近战俘,询问他们是否知道若安·阿巴德的情况。这时,有一名警察认出一名妇女是兰伽瓦村的亲戚,便上前与她拥抱。马拉那奥少尉见此情景立刻指责说捕盗能手指挥的警察穿的是共和国的军服,却处处背叛政府,眼前就是明证。那名警察立刻表示抗议。少尉气急败坏地把他一拳打倒在地。接着,那名警察和另外两名警察被一伙高乔族士兵轰走,那些士兵还高叫:“甲贡索人滚蛋!”三个人气得发抖,回到营地后把事情一讲,同事们也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议论着要去报仇。他们已经商量了一个小时,这是马塞多上校预料之中的事端,如同以往二三十次冲突一样,出于同样的原因,使用的几乎是同样的语言。

枪声和喊声变小了。利昂抬起头,向圣安东尼奥教堂的钟楼废墟望去,政府军就在那里。他胸中因钟楼倒塌而产生的怒火在燃烧:狗子兵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在石头中间行动,在向基督圣堂射击,在向拥挤在门口的人群开火。这时,门口的人群看见敌人冲上来射击,稍微犹豫了片刻,便挥舞双手向敌人冲去,人人脸上燃烧着愤怒和复仇的火焰。顷刻间,开阔地变成了肉搏战场。利昂看到那里已经乱成一团,一对对、一组组的人在厮打,滚动。他看到马刀、刺刀、大刀、砍刀在上下左右翻飞,听到怒吼声和谩骂声——有人喊“劝世者”和好耶稣万岁,有人则喊弗洛里亚诺元帅万岁。在混战的人群中,除了老人和妇女,又出现了年富力强的甲贡索人,那是前来增援的天主卫队的队员。利昂好像认出了若安·阿巴德。再过去一些,那个一手拿枪一手拿刀的高大身影仿佛是若安·格兰德或彼得劳。政府军也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圣安东尼奥教堂的废墟上。敌人就在那里,就在甲贡索人拥有过的地方。现在敌人从颓垣断壁上向开阔地射击,他们的军帽和军服依稀可见。利昂终于明白有个敌人站在房顶上要干什么了:他在竖起一面旗帜。他们在贝罗山升起了共和国的旗帜。

然而这一次与往常不同。往常,上校总要安抚部下,至少向警察大队所属的第一纵队司令巴尔波萨将军告上一状;或者他认为事态严重,就直接向远征军司令奥斯卡将军禀报。可这一次,马塞多上校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一种危及仕途甚至生命的不祥预感。

利昂又敷衍了几句。老太太半张着嘴向他一笑,放心了。从失陷的圣安东尼奥教堂方向突然传来猛烈的枪声和喊声。利昂感到一阵弹雨擦着头皮过去,许多子弹打进了木桶和沙袋。他仍然躲在后面,趴在地上闭着眼睛,等待着死神到来。

“这个马拉那奥是个不配尊重的东西,”上校很快舔了一下金牙,议论道,“整夜去杀害战俘算什么军人的职责?那是刽子手干的事,你们说对不对?”

“他们也来接走我的灵魂吗,利昂?”老太婆口齿不清地问道。

军官们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上校说话和舔金牙时看见索萨上尉、赫罗莫上尉、特哈达上尉和索阿雷斯上尉的脸上显出惊讶、好奇和满意的神情。

“‘劝世者’升天了,”利昂随声附和道,清醒地意识到此时此刻只能说这样的话,“天使们把他接走了。”

“因此我不相信一个高乔刽子手竟敢欺侮我的部下,竟敢说我们是共和国的叛徒,”上校补充说道,“他应该尊重我们,不对吗?”

问话的是个躺在地上的老婆婆,满脸皱纹,双目糊上了眼眵,嘴里只剩下一颗牙齿。她似乎没有受伤,而是筋疲力竭。

军官们谁也没有吭声。上校知道他们的矛盾心理:他的话既使他们高兴,又使他们不安。

“‘劝世者’呢?‘劝世者’呢?”他听到有个人在他耳边问道,“他真的升天了?天使们真的把他接走了?”

“你们在这里等我,谁也不准离开营房一步。”说罢,上校走了。这时他的部下纷纷反对他一人独行,要求陪他前往,他便干巴巴地挥手拦住说:“这是命令。我要单独处理这个问题。”

利昂在木桶和沙袋中间缩成一团,东张西望,想象着圣堂和教堂四周发生的事情。两天前,墓地后面刚刚筑起的护卫圣安东尼奥教堂的街垒失守了,政府军进来了,狗子们正闯进与教堂毗邻的圣伊内斯大街的住宅。去圣堂避难的人就是从圣伊内斯大街过来的,其中有老头儿、老婆婆、妇女以及或趴在母亲背上或躺在怀里吃奶的孩子们。然而镇上还有许多人在抵抗。在利昂对面,从基督圣堂的钟楼和平台上不停地喷吐着火舌。他看到甲贡索人发射毛瑟枪时的火花和钟楼四周的爆炸火光。若安·阿巴德招呼他们逃命的时候大概是来召集天主卫队的,现在他们一定在圣伊内斯大街战斗,或者又在筑起新的街垒,将“劝世者”谆谆告诫的防线把守得更牢固些。政府军在哪里?从什么地方可以看到他们?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几点钟?漫天的飞尘和呛人的硝烟越来越浓,熏得他眼泪直流,喉咙发干,呼吸困难,咳嗽不止。

上校离开营地时,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是他身后有三百双眼睛注视他,支持他,敬重他。他的脊背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仿佛有一种沉重的压力。然而他要去干一下,因为他气得不行。他不是性情暴躁的人,即使在爱动火的青年时代也并不暴躁,以极少动怒而闻名。冷静的性格多次救过他的性命。可现在他气愤至极,肝火上升,仿佛炸药包爆炸前导火索在燃烧。他之所以气愤,是因为那个惯于杀人的刽子手称他为“剿匪匠”,骂他的部下、巴伊亚州的志愿警察是“共和国的叛徒”。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这就是事情的导火索。他漫步向前走去,望着路上的碎石和龟裂的田地,对摧毁卡努杜斯的爆炸声充耳不闻,对头上盘旋的大批兀鹫视而不见。与此同时,他像青年时代那样迅速而准确地——尽管岁月的流逝使他变得有些苍老,脊背有些弓起,但动作依然敏捷,手指依然灵活——从枪套中拔出左轮手枪,拉开枪栓,望望里面是否有六枚子弹,验罢又放回枪套中。这一行动可以使他功成名就,因为这会成为他毕生宝贵经验的一部分,成为他爬上受人尊敬的地位前的登峰之举,或者至少可以排遣一连串的失意与不快。作为在这次战争中代表巴伊亚州警察大队的首脑,他非但没有受到承认和尊重,反而同部下一道遭受歧视、污蔑和凌辱,根本不能显示自己的才干。如今,他唯一的成绩就是忍耐,而这对他来说是此次战争的失败。一路上,他连士兵向他敬礼都全然没有发觉。

若安·阿巴德随后一转身消失在硝烟之中。利昂·德·纳图巴没有来得及惊讶,更没有思考和猜想。若安·阿巴德的话使信女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尖叫,有的画十字,都急忙冲向门口,结果把利昂连推带挤地逼到角落里,撞在墙壁上。手套兼鞋掌丢到哪里去了?没有那生皮的鞋掌,他走不了很远,因为手掌全溃烂了。在黑洞洞的房间里,利昂东摸西摸,没有找到鞋掌,这时他发觉信女们都已走光,连玛丽亚·瓜德拉多也走了,便慌忙向门口爬去。他的全部精力和高度的聪明才智都集中在到达基督圣堂的决心上。他按照若安·阿巴德命令的那样,沿着圣所周围防御工事的崎岖地面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天主卫队的人已经不在阵地上,至少没有活人在那里,沙石箱袋的上下左右到处躺着尸体,他的手脚常碰在尸体的大腿、胳膊和脑袋上。当他从街垒迷宫爬出来准备穿过开阔地时,那比任何人都更为发达的防御本能、那从小练就的比别人更快更准地发现危险并确定自卫手段的本能使他停下脚步,躲进几个带弹洞的木桶中间。那些弹洞正在往外面漏沙子。他发觉永远也到达不了兴建中的基督圣堂,因为若是冲向那里,满口脏话的疯狂人群会把他撞倒、践踏、踩成肉泥。书记员活泼、机灵的大眼睛一下子就看出,即使他能到达圣堂门口,也无法通过那瓶颈般的入口——贝罗山仅存的可靠藏身处——因为他根本无法与蜂拥而至的人群相争。与其到那里去被踩死,还不如在这里等死,他那虚弱的体格是经受不住挤压的。自从置身于卡努杜斯的集体生活,他最担心的就是参加拥挤的宗教游行和宗教仪式。他心里暗想:“玛丽亚·瓜德拉多,我并不怪你扔下了我。你有权利为了生存、多活一天或一小时而斗争。”然而他心里仍感到莫大的痛苦:此时此刻,倘若她或别的信女也在这里,他就不会这样难过和痛苦。

马塞多上校走近俘虏们集中的洼地时,望见马拉那奥少尉一面叼着香烟一面注意着他的到来。那家伙身后站着一群身穿马裤的高乔士兵。这名少尉的外貌并不出众,看不出脸上有闹事之徒那种为所欲为的神情,而是又矮又瘦,面皮白净,头发金黄,八字胡很整齐,一双眼睛蓝得像天使。马塞多上校不慌不忙地向少尉走去,他那具有印第安人显著特征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心事或紧张,看不出丝毫企图,其实上校本人尚不清楚。上校看清少尉周围有八个高乔士兵,没有人带枪——他们的步枪都按金字塔形搭在阵地上。他们像马拉那奥少尉那样腰上挎着马刀,少尉本人还佩带着手枪和子弹盒。上校穿过挤满瘦弱女人的地方,这些女俘虏如同士兵的枪支一样横倒竖卧,或挤成一堆。她们望着上校从身边走过,只有瞳孔闪现出生命的迹象。她们把孩子或揽在怀里,或包在裙中,或系在后背,或干脆让他们躺在身边的地上。当上校距离少尉两米之际,马拉那奥丢掉烟蒂,向上校敬礼。

“出来,快出来,快离开这儿!”街道司令吼叫着,用两手拉他们快走,“到基督圣堂去!快跑!”

“少尉,找你有两件事。”上校开口道。两人离得那么近,以致上校说话时喷出的气流微风般地吹到那南方人的脸上,“头一件:请你到战俘中打听一下若安·阿巴德死在哪里。如果他没死,那么打听一下情况如何。”

若安·阿巴德一推开圣所的小门,枪声和喊声便震得利昂·德·纳图巴两耳欲聋:

“阁下,已经问过她们了,”马拉那奥恭顺地说,“是您大队里的一名上尉问的。后来又有三名警察问过,可是他们的态度蛮横无理,我不得不训斥他们,大概他们向您报告过了。俘虏中没有人知道若安·阿巴德的情况。”

利昂·德·纳图巴听说十月的第一天是贝阿迪托的生日,还听说政府军将从三面进攻卡努杜斯并企图摧毁圣母教堂、圣彼得教堂和基督圣堂,不过在他那披头散发的脑袋里翻腾的却是另一个听来的消息:帕杰乌被剜掉眼睛、割去舌头和耳朵的头颅几个钟头前被悬挂在维拉庄园狗子兵战壕的木桩上。敌人杀死了帕杰乌!他们大概也杀死了跟帕杰乌一道冲进政府军军营的人,他们原打算帮助比拉诺瓦一家和那几个外乡人逃出卡努杜斯。敌人也许会对那些外逃的人用刑,将他们斩首。对他自己、“世人之母”和所有为帕杰乌的牺牲而祈祷的信女们来说,离发生同样的事情还剩下多少时间?

“咱们再试一试,看看运气会不会好一些,”马塞多上校的语气依然平静,依然是中性的,没有感情色彩,也是克制的,毫无敌意,“我请你亲自询问他们。”

男爵怀着极其困惑不安的心情回到阳台并急忙向远处望去。是的,那里有许多小船,聚集在伊塔帕里卡岛和圣马塞洛圆形城堡之间。船上的人并没有在打鱼,而是在往大海里抛撒花瓣、花冠、花束,同时在胸前画着十字。男爵虽然听不到——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却肯定那些人是在祈祷,也许是在歌唱。

在上校黑色的小眼睛周围,眼角处已经出现鱼尾纹。他紧盯住少尉那惊讶而疑惑的蓝眼睛。两人目不转睛地对视着。马塞多上校知道,听觉和直觉告诉他,右侧方的八个士兵神情极为紧张,女俘们的眼光都迷惘地投到自己身上。

几小时后,一切都已过去。男爵睁开眼睛,仿佛有谁或什么惊醒了他。大海在喃喃自语,小鸟叽喳地唱个不停,晨曦照进了卧室。他从塞巴斯蒂娜的床上欠起身,原来只剩他一人睡在那里。他下了床,从地上拾起被单裹住身体向男爵夫人的卧室走去。在宽敞的双人床上,埃斯特拉和女仆互不相挨地睡着。男爵站在那里,透过细纱蚊帐,怀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望着她们。他感到温柔、忧郁、内疚和隐隐的不安。他向房门走去,昨天晚上,他的衣服脱在那里。当他穿好衣服走到阳台旁边时,一轮旭日照亮了海湾,那情景使他停下了脚步。这是他看了无数次的景色,却从不厌倦:日出或日落时的萨尔瓦多。他从阳台上探出头去观赏那宏伟的场面:青翠欲滴的伊塔帕里卡岛、正在起锚扬帆的船只、蔚蓝色的天空和淡蓝色的海水。近处,鳞次栉比的黄色屋瓦绘出一幅错落有致的画面。男爵猜想着,在那些屋顶下,人们醒来了,又开始了一天的生活。他怀着悲喜交加的心情,想通过德斯蒂罗和纳萨雷特区的屋顶辨认出过去政界伙伴的府邸,聊以解嘲。他与这些朋友后来便没有交往了。他们是:科塔西普男爵、马卡乌巴男爵、圣劳伦索子爵、弗朗西斯男爵、巴尔塞纳侯爵、马拉西普男爵、塞希米鲁伯爵、奥里维拉子爵。他的视线从城市的各个方位一一掠过:神学院、修道院、防波堤、阿尔凡德区。海岸上,贡塞普西翁圣母教堂的金色石墙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这些石料是两位在海上度过难关的人为了报答圣母的恩惠,特地从葡萄牙运来的。他欣赏了一会儿,便把视线转向海滩鱼市。尽管看不见,但是男爵猜测那里一定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目不转睛,从阳台栏杆上探出头,极力向远处望去。过了片刻,他匆匆跑回寝室,因为他知道埃斯特拉在剧院里使用的玳瑁望远镜放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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