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若安托我给你带来个口信儿。”安东尼奥对她说。随后他便把若安·阿巴德的话对她说了一遍。卡塔利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个瘦削、忧伤、沉默寡言的女人对他来说是个谜。她温顺、虔诚,仿佛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很漠然。她和若安·阿巴德住在圣婴基督街一幢由两间木板房合在一起的茅屋里。他们喜欢单独在一起,安东尼奥曾多次看见他们在莫坎波区后面的田野里散步,兴趣盎然地聊着。“你能看见若安吗?”卡塔利娜问。“也许。你有什么话要我告诉他?”“你告诉他,如果他现在仍感到内疚,那么我也会感到内疚。”卡塔利娜轻声细语地说。

“到哪儿去呢?”她回答道,感到困顿不堪,胃里沉甸甸的。

后半夜,安东尼奥·比拉诺瓦一直忙着布置设在通往盖莱莫波路上的两幢民房里的医疗站,为此,只好让原来的住户搬到邻居家里去住。他和助手们一起清理场地,把木板、床、被单、水桶、药品、绷带往这里搬运的过程中,那种悲伤感又涌上心头。为了使这片土地重新造福于人类,他花费了许多心血呀!垦荒、施肥、开凿运河,最后终于在这片石滩上种出了玉米、菜豆、蚕豆、甘蔗、香瓜和西瓜,这需要付出多么艰苦的劳动!把山羊、绵羊带到这里放牧、饲养,直至它们开始繁殖,这又谈何容易!辛勤的劳动、坚定的信仰、这么多人的共同奋斗才使这些农田和畜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然而这一切正被敌人的炮火化为乌有,一些为生活所迫到这里来寻找生路的百姓也会被即将到来的政府军化为幽灵。他尽量不去想这些事,因为想起来令人恼怒,而这种恼怒是被“劝世者”所斥责的。一个店员来告诉他说狗子兵下山了。

胡莱玛一直站在那里凝视着鲁菲诺和加尔。雨停了,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卡汀珈,丛林和大气中荡漾着雾霭。但这一切,胡莱玛都没意识到。矮子在摇晃着她的胳臂。

时值黎明时分,军号声响彻四方,身着蓝上装、黑红条纹裤的官兵在山坡上移动。安东尼奥·比拉诺瓦将左轮枪从枪套内抽出,朝坐落在坎坡·格兰德街的杂货店跑去。当他赶到那里时,发现在离他五十米远的地方,敌人已经过了河,正在拼命向华金·马坎比拉所在的战壕扫射。

“我们快走吧,”矮子央求道,“胡莱玛,我们走吧。正好现在没有炮轰。”

奥诺里奥和其他五六个人已经在杂货店里了,躲在店内的大桶、柜台、破床、货箱及沙袋后面。安东尼奥及其随从由里面的人扯着,四肢一起努力从上面爬了进去。他气喘吁吁地在一个便于瞄准的地方站好。枪声震耳欲聋,奥诺里奥虽然近在咫尺,却听不清大家在说些什么。他透过用家什筑成的屏障看到:尘土翻滚,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离开河边,正通过大广场及圣约翰、圣安娜两道坡坎朝这边袭来。火光四起,烈焰冲天,敌人正在焚烧房屋,想把人烧死。他暗忖道,妻子和弟媳就在下面的圣安娜坡,也许和收容所里的伤员一样,此刻正被烧得焦头烂额,奄奄待毙。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怒火万丈。烟雾中闪出几名兵士,拼命东张西望。他们穿着蓝上衣,红黑裤子,长枪上的刺刀闪闪发亮。一名兵士将一只火把扔到屏障上。“快把它灭掉。”安东尼奥一面朝身边的小伙子吼道,一面瞄准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兵士的胸膛。他射击着,在滚滚的烟雾中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两耳嗡嗡作响,直至射完了最后一枚子弹。就在他靠在一只酒桶上装子弹的当儿,发现佩德林——他刚才命令熄灭火把的那个小伙子——倒在一块木板上,背上鲜血直流。但是他不能去救他,因为他左边的屏障已经开了个缺口,两个士兵正挤在那里,动弹不得。“小心,小心。”他一面喊,一面朝两个兵士射击,直至枪膛射不出子弹为止。两个士兵已经倒下,当他握着短刀赶到那里时,三个甲贡索人正边骂边用利刃结果那两个家伙的性命。他朝四周扫视了一眼,发现弟弟奥诺里奥安然无恙,正朝他微笑。他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一切顺利,伙计?”他问弟弟。奥诺里奥点点头。他去看佩德林。佩德林虽然没有死,但除背部受伤外,双手也都被烫伤了。安东尼奥把佩德林背到旁边的一间屋里,放在被子上。佩德林满脸淌着虚汗。他是孤儿,是安东尼奥·比拉诺瓦和安东尼娅在卡努杜斯定居后不久收养的。安东尼奥听到枪声又起,便给佩德林盖好被子,离开时说:“佩德林,回头我再给你医治。”

“好,好,”近视记者结结巴巴地回答着,庆幸有了个伴儿,“我来给你解开,我来给你解开。”

安东尼奥来到屏障后,他的弟弟正拿着一支从敌人手里缴来的枪射击着,几个帮手也已将缺口堵上。他再次把枪装上子弹,站到奥诺里奥身边。奥诺里奥对他道:“你认为安东尼娅和阿顺松还活着吗?”正在这时,他发现屏障对面的泥地里躺着个士兵,那士兵一手紧抱着长枪,一手攥着把马刀。

走?天黑乎乎的,四周是卡汀珈,他又是一个人,上哪儿去?奥林皮奥上尉及库尼亚·马托斯踪影全无,他心里感到恐惧、茫然,像个石头人。他身边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急匆匆地走着。他一会儿朝东走几步,一会儿朝西走几步,最后朝营地的帐篷返回。但有人推了他一下,使他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你们先别走,让我和你们一道去吧!”他喊道。一名士兵头也不回地朝他喊:“快跑,快跑,敌人已经上山了。你没听到哨声吗?”是的,他听见了。他开始跟在他们后面跑起来,但是他跌跌撞撞,被远远地抛在后面。他靠在一个像大树一样、黑乎乎的东西上,但他刚挨上去,就觉得那东西在动。“看在上帝的分上,您放了我吧!”他听到一个人这样喊。他听得出这是贡贝的神父华金的声音,这声音和他回答莫莱拉·西塞的审讯时一样充满了恐惧。“您放了我吧,您解开我吧,我快被蚂蚁咬死了。”

“我们需要那样的武器。”他说。他们给他打开一个缺口,他便冲到街上。当他俯下身要取那支长枪时,那士兵企图举刀砍他。他毫不犹豫,迅即朝那士兵猛扑过去,将匕首刺进他的腹部。敌兵被压在他身下,倒出一口粗气,咕噜了句什么,随后便瘫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他将尸体上的匕首、马刀、长枪及草料粮袋通通卸下,与此同时,他审视着那张灰黄灰黄的脸——这是一张他在牧人和农民中多次看到过的脸,悲痛感又涌上心头。奥诺里奥及其随从正在外面缴另一个士兵的械。这时,他听到了若安·阿巴德说话的声音。街道司令若安·阿巴德风尘仆仆地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人,三人都浑身血污。

“你不要跟着我们了,马托斯少校说得对,情况不妙!走吧。”

“你们现在有几个人?”若安·阿巴德边问边示意他们站到庄园大院墙下去。

近视记者摇着奥林皮奥上尉的一只手臂低声道:“拿您的水壶来,我快要渴死了。”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喝着,这当儿奥林皮奥上尉劝他道:

“九个,”安东尼奥答道,“佩德林受伤了,在里面。”

“我得想办法赶到炮兵阵地去,”奥林皮奥上尉打断了他的话,“我是发疯,不过我得服从新团长的命令。”

“你们随我来,”若安·阿巴德边转身边说,“小心,好多屋里都有官兵。”

“等到明天再撤退,这是发疯,奥林皮奥。应该马上就撤,否则谁都别想活到明天。”

然而若安·阿巴德本人满不在乎,直挺挺地在大街上快步走着,一边走一边喊着说官兵正从河一侧向教堂和公墓袭来,要设法阻击他们,不能让他们挨近这里,否则“劝世者”就会陷入孤立无援。他想在圣安东尼奥教堂拐角处的殉道者大街上筑起一道街垒,阻止敌人通过大广场。

奥林皮奥上尉和库尼亚·马托斯少校一起走出帐篷。近视记者也像个机械人似的随他们走了出去,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他们离那里约三百米远时,安东尼奥发现伤亡惨重,不由暗自吃了一惊。只见墙倒屋塌,梁焦瓦碎,一片烟雾弥漫中,不时可以看到一具具尸体。敌人所到之处,顿时狼烟滚滚,火光四起。安东尼奥爬到若安·阿巴德身边,把卡塔利娜的一番话告诉了他。若安·阿巴德头也没回地点了点头。不料,他们在抹大拉的玛丽亚街口遇上了一队官兵,若安连蹦带跑地将手中短刀扔了过去,犹如比赛飞刀一般。安东尼奥也箭也似的跑了起来。子弹在他们身边嗖嗖飞过,忽然,安东尼奥跌了一跤,摔倒在地。但是他又站起身,躲过了朝他捅来的刺刀,并把那士兵拖进了泥塘。他和那士兵厮打着,也不知短刀是否还在手里。突然,他觉得和他搏斗的那士兵不动了。若安·阿巴德把他扶了起来。

“是,团座。”

“把敌人那些武器都收拾起来,”若安·阿巴德命令着,“刺刀、草料袋、子弹,通通都要。”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去集结吧。反正我要在这儿待到天明,然后有组织地撤退。”塔马林多上校转身对奥林皮奥·德·卡斯特罗道,“你要设法赶到炮兵部队那儿去。那四门大炮不能落到敌人手里,让萨洛芒德·罗沙把它们毁掉。”

奥诺里奥及两个随从俯身到另一个随从阿纳斯达西奥身边,想把他扶起来。

“明天,这儿恐怕连死人都没有了,”库尼亚·马托斯愁眉苦脸地说,“你没看见部队由于失去指挥正在瓦解吗?如果我们现在不把他们重新集结,敌人就会像抓兔子一样把他们抓去。”

“没用,他已经死了,”若安·阿巴德拦住他们,“把尸体都拖去堵住街口。”

“天这么黑,现在撤退简直是胡闹,”塔马林多上校高声道,“撤到哪儿去?从哪儿往外撤?他们整整战斗了一天,现在已筋疲力尽,这不是要他们去送死吗?明天……”

说毕,他便拖起脚边的一具尸体朝殉道者街走去。街口,许多甲贡索人已经开始用身边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构筑街垒。安东尼奥·比拉诺瓦立即动手,和他们一起构筑起来。枪炮声仍在轰鸣,不一会儿,天主卫队的一个小伙子来报告若安·阿巴德——他正和安东尼奥抬着木板车的车轮——狗子兵们又冲基督圣堂来了。“都上那边去!”若安·阿巴德喊道,甲贡索人随即跟在他后面跑了起来。就在他们来到广场上时,几名官兵正从公墓摸向这里,为首的是一位黄头发青年,挥舞着马刀,握着左轮枪。正在兴建的那座教堂的礼拜堂里,甲贡索人从塔楼和屋顶上射出密集的枪弹,堵住官军的去路。“追上去,追上去!”若安·阿巴德吼道。几十个人也从别的教堂冲了出来,向敌人追去。安东尼奥·比拉诺瓦看见身材魁梧的若安·格兰德光着脚赶上了若安·阿巴德,边跑边和阿巴德说话。官军已在公墓后面筑起工事,因此甲贡索人进入圣西皮里亚诺区时遭到了敌人火力的阻击。“他会被打死的。”趴在地上的安东尼奥见阿巴德打着手势,要跟在身后的人躲到屋里去或趴到地上而自己却站在大街上时,暗自寻思道。后来,阿巴德匍匐到安东尼奥身边,蹲着对他说:

西塞上校说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近视记者只好写写停停,过一阵子才能弄清他的话的意思。写,这是一种手工劳动,如同把蘸过乙醚的纱布放在西塞的鼻子上;它对近视记者来说是件好事,他可以借此消遣,免得自寻烦恼去冥思苦想第七步兵团为什么攻不下卡努杜斯、为什么要撤退之类的问题。他抬起头,发现索扎医生正将耳朵贴在西塞上校的胸口并摸着他的脉搏。医生站起身,做了个明白无误的手势。顷刻间,帐篷内一片混乱。库尼亚·马托斯开始和塔马林多大声争论;奥林皮奥上尉在叮嘱索扎医生千万别随便动西塞上校的尸体。

“你回街垒那儿去,要保住街垒。把他们从这里引开,教他们到帕杰乌那边去。去吧,别让他们从另一边摸到这儿来。”

“我身为第七步兵团团长有权声明,停止攻打卡努杜斯的决定违背我的意志,是由几个没有负起历史重担的部下作出的。”莫莱拉·西塞在床上直起身子只一会儿,便又躺了下去,“千秋功罪,后人自有公论。我相信,会有共和派人士为我伸张正义。我的所作所为旨在捍卫共和政体。要使我们的国家走向繁荣,它就应处处显示出自己的权威。”

安东尼奥点了点头,顷刻便和奥诺里奥、杂货店里的帮手及另外十个人一起朝殉道者街及大广场街奔去。他仿佛终于从迷惘中清醒过来。“你是善于组织的,”他自语道,“而现在需要的正是这个。”他命令把广场上的尸体及碎砖烂瓦运到街垒那儿去。就在他和众人一起搬运那些东西时,听到一幢房里有人在喊叫。他第一个进了屋,一脚踢开房门,开枪打死了蹲在那里的士兵。他愣了一阵才看清被打死的那个士兵原来正在那里吃东西,手里还攥着一块腌肉,无疑是刚从炉上取下来的。屋主是一位老人,肚子被敌人戳了一刀,正倒在炉边挣扎着。三个孩子号啕大哭。“这小子准是饿坏了,”安东尼奥寻思道,“否则他不会不顾一切,为了一块肉送了命。”他带着五个人挨门逐户地搜查着从街口到广场的住宅。每一家都是一个战场:房顶开了洞,墙壁裂了缝,家什被打得粉碎,到处乱糟糟的。手持棍棒的老人、妇孺见他们到来,顿时显出松了口气的神情,叽叽喳喳地攀谈起来。他在一户人家发现了两桶水,先让众人喝了个够,随后便提着到街垒那里去了。他看到了奥诺里奥和其他人饮水时的高兴劲儿。

“准备好了。”他嘴上回答着,心里却在想他写不了,他的双手会发抖。

面前就是街垒,他透过家什和尸体朝外瞭望。卡努杜斯唯一直直的街——大广场街——渺无人迹。右侧,枪声不绝,浓烟滚滚。“莫坎波区正打得带劲儿呢。”奥诺里奥道。他的脸红红的,流满汗水。安东尼奥朝他笑了笑说道:“他们没办法把我们从这里赶走,不是吗?”“那当然。”奥诺里奥答道。安东尼奥坐到一辆木板车上,就在他往左轮枪里装子弹时——他围在腰间子弹带里的子弹已所剩无几——注意到大多数甲贡索人使用的武器是从敌人那里缴来的。他们正在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安东尼奥想起了待在圣安娜坡的萨德林哈姐妹。

直到这时,近视记者才想起了自己的写字板和旅行包,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到处寻找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身体的某一部分,失去了护身符。他想起来了,纸笔行囊放在山坡上,上山时没带来,但他不能再想下去了,因为奥林皮奥·德·卡斯特罗——两眼充满了泪水——正将几张纸和一支铅笔放在他手里,索扎·费雷罗医生给他拿着灯。

“你留在这儿,告诉若安说我到收容所看看。”安东尼奥·比拉诺瓦告诉弟弟。

“你,你,喂!”西塞上校冲着他道,“拿纸和笔来。你没听见?我要把这一卑鄙的行为记录下来。写吧,准备好了吗?”

他踏着被无数苍蝇叮食着的尸体来到街垒的另一端,四个甲贡索人也跟随而至。“谁让你们来的?”他朝他们吼道。“若安·阿巴德。”其中一个回答道。他未来得及与他们理论,因为圣彼得街的枪声已响成一片。室内室外,房上房下,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安东尼奥一伙只好返回大广场街,从那儿到圣安娜坡的路上未遇到官兵,但圣安娜坡有枪响。他们躲在一幢烟雾腾腾的房子后面,安东尼奥朝四处察看了一番。收容所那里另有一股浓烟,子弹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摸过去看看。”安东尼奥说。但是他匍匐前行时发现另几个甲贡索人也在随他往前爬。他最后终于发现,就在几米远的地方有五六名官兵,不是在向他们射击,而是在向百姓的住宅射击。他站起身,手指扣着枪机拼命向敌人奔去,刚要开枪,恰好有士兵回过头来。他连发六枪,最后将刺刀掷向朝他扑来的另一个士兵。他卧倒在地,紧紧抓住了那个士兵——也许是另一个士兵——的两条腿;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最后终于掐住了那士兵的脖子,并竭尽全力按着。“安东尼奥,你结果了两个狗子。”一个甲贡索人说道。“把他们的枪和子弹都解下来。”他回答道。门户渐开,一群群百姓跑了出来,他们咳嗽着,微笑着和他们相见。他的妻子安东尼娅和阿顺松站在那里,再后面是若安·阿巴德的妻子卡塔利娜。

在一片喊杀和逃跑声中夹杂着木哨声和钟声。莫莱拉·西塞上校望望这个,瞅瞅那个,脸色铁青,瞠目结舌。没人听清他说了句什么。近视记者醒悟道,西塞上校眨着凶狠的双眼正盯着自己。

“你瞧,”一个甲贡索人推了推他,“敌人跳进河里去了。”

“请您听听外面,团座。”库尼亚·马托斯少校高声道。他思量道,其实他一直在听着那交响乐般的军号声、钟声以及东拼西杀、四处逃奔的声音,只是为了不折磨自己,才未去理会罢了。“这是有人在溃逃。如果我们不有序撤退,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他朝左右一看,有的官兵正经过波状起伏的圣安娜坡急急忙忙地朝山上跑,有的则扔掉武器跳进河里。然而最令他注意的是夜幕很快就要降临。“去夺他们的武器,”他竭尽全力地呼喊着,“走,伙计们,办事要有始有终。”几个甲贡索人随他朝河边跑去,其中有一个高喊:“打倒共和制!打倒敌基督!‘劝世者’万岁!好耶稣万岁!”

“你们知道,我是出于无奈才与那些腐败透顶的政客们共事的,”西塞上校以荒唐可笑、令人作呕的声调说,“难道要我在国人面前说谎吗?”

近视记者似醒非醒,似睡非睡,这使他回想起夜里在萨尔瓦多自己那所杂乱无章的住房里吸过鸦片后的情景。他此刻全然没有睡过觉的感觉,而是觉得似乎听到卡汀珈中那些和他同命运、面目不清的人说过话,而且自己也说了什么。对他来讲,最可怕的不是自己交了厄运,不知道天亮后究竟会出什么事,而是丢掉了皮包及一卷卷写好的、夹在换洗衣服里的书稿。他确信,他曾对他们讲过一些令人难堪的事情:两天前,他的墨水用完了,最后一支鹅毛笔也坏了,那时他哭了,仿佛死了亲人。他也确信——当然他这种想法也是模糊的、缺乏事实依据的、经不起推敲的,仿佛一个人吸了鸦片后言谈举止都迷迷糊糊了——夜里他在咀嚼一把把的野草、枝叶、虫豸以及同伴递到他手上的、无法辨认的东西(其中干的、湿的、硬的、软的全有)时毫无厌恶之感。他也确信,他从同伴那里听到许多肺腑之言。“除她之外,我们大家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他暗忖。和他背靠背躺着睡的华金神父也承认,直到今天他被绑在树上听着枪响、看着来来去去的官兵及一个个伤员时才真正感到了惧怕,他对任何人、任何事——包括魔鬼及地狱——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恐惧过。华金神父说这番话时是否哭天叫地?然而,据她说,最惧怕的算矮子,他一直扯着那怪声怪气的嗓子——正如那稀奇古怪的身材——不停地哭泣着,梦呓般不住地喊着大胡子女人、吉普赛人、大力士及好像没有骨头的蜘蛛人。矮子此刻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他的母亲?这二人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她怎么可能毫无恐惧?她内心中是否有比恐惧更深的伤痕?因为近视记者已从她不断发出的低语中注意到某种更可怕、更令人不安、更令人痛心的东西。在她那低语中,谈的不是对死的恐惧——唯一有现实意义的事情——而是对暴尸荒野、正在遭受风吹雨打虫蚁叮食的死者的挑战。她是否过去经受的恐惧太多,已被折磨疯了,所以现在成了个不再感到恐惧的疯子?

“我们已经名誉扫地了,团座。”塔马林多上校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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