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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笑,”他听到记者这样说道,那挑衅的口气更加刺耳了,“每当我说没看见卡努杜斯发生的事是因为眼镜被打破的时候,无论谁听了都会笑起来。毫无疑问,这是很滑稽的。”

皮雷斯·费雷拉用手遮着阳光,看着他:

他的口气是那样带有讽刺意味,使得男爵寻思:他这样说话是有意激怒自己,还是因为自己生硬而令人反感的方式使他意识到自己不想说话?

“对于我们这些住在那里的人,毫无疑问,是可怕的。对可怜的安东尼奥·阿尔维斯·德·桑托斯医生来说,尤其如此,”他说,“不过要和费布罗尼奥少校及莫莱拉·西塞上校的遭遇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实际上,我什么都没看到。”这个骷髅式的人物很快回答,弯弯腰,又直起来,“他们打败第七步兵团那天,我的眼镜被打碎了。我在那里的四个月里看到的只是人影、模糊不清的东西和幽灵。”

“我不是指死亡的人,而是你报告上说的关于军装和武器的事。”平托·索萨纠正他说。

“您一定看到了好多可怕的事。”他咳嗽了一声,对自己屈从于好奇而感到不快,却又补充说:“我指的是您在卡努杜斯的时候。”

“噢,是这个呀……”皮雷斯·费雷拉上尉喃喃地说。

男爵马上就后悔了,不该给他工作,因为这样一来就在自己和那个家伙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而他不愿和任何与卡努杜斯有关的人来往。然而他没有让来访者意识到会晤已告结束,而是不假思索地说:

“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的朋友惊叫道,“上级为什么毫无作为。”

“小矮子是个非常怕死的人,”近视记者重新戴上了眼镜,嘟囔着说,“这倒不是因为热爱生活。您听我说,他的生活一直是卑贱的。从小被卖给吉普赛人,成了马戏团的稀罕物、观众眼里的怪物。可是他对死亡的惧怕是那么大,非比寻常,这竟使他能够死里逃生。他也怕我。”

“第二次、第三次远征也和我们一样,”皮雷斯·费雷拉说,“不用甲贡索人,炎热、荆棘和风沙就把他们打垮了。”

近视记者摘下了眼镜,点点头,脸色惨白。他无法用其他方式表示谢意。“有什么关系?”男爵想,“难道我是为了他或那个侏儒决定这么做的吗?我是为了那条变色龙。”他望着窗外,寻找那小动物。他大失所望:变色龙不在了。或许它觉察到人们在找它,就伪装得和周围的环境一模一样。

他耸了耸肩膀。上次失败后,他一回到霍阿塞罗就眼含着泪水起草了那份报告,希望他的经验对战友们有所裨益。他十分详尽地叙述了暴晒、雨淋和风沙如何使军装变得破破烂烂,法兰绒上装和麻呢长裤都变得令人恶心,被卡汀珈的枝条刮得支离破碎。他指出,士兵们的鞋和帽子都丢了,在大部分时间里不得不赤脚走路。然而他特别详细、认真、反复阐明的是武器问题:“虽然准确性十分出色,但曼利夏步枪很容易出故障——只要弹仓里进去几粒沙子,枪机就失灵了。另外,如果连续射击,高温使枪膛膨胀,弹仓就发紧,六发一排的弹夹就卡不进去了。由于过热,子弹会卡壳,只好用手把弹壳取出来。最后,枪托那么脆,一碰就断裂。”他不仅写下来,而且向一切询问过他的机构说明,在数十次私人谈话中一再重复。有什么用?

“好吧,”他说,“您可以回到《巴伊亚日报》。不管怎么说,您不是个坏编辑。”

“起初我以为他们不相信我,”他说,“以为他们会认为我这样写是为自己开脱。现在我明白上级为什么不予理睬了。”

男爵想,书籍的损失会使此人格外伤心。十几年前他就说过,有一天他会成为巴西的奥斯卡·王尔德。

“为什么?”平托·索萨上尉问道。

“除了身上穿的,我一无所有,”近视记者说,“从卡努杜斯回来时,房东太太把我的东西全拍卖了,用来抵偿租金。《消息日报》也不愿负担这笔开销。”停了一下,他又补充说:“连我的书籍也卖掉了。我偶尔在圣巴巴拉市场上还能认出一本。”

“他们会给巴西所有的军队通通换装吗?大家穿的不都是法兰绒和麻呢吗?他们会把军鞋全扔到垃圾堆里去吗?会把我们用的曼利夏步枪扔到大海里去吗?不管是否适用,都只能用下去。”

正在此时,透过果园的窗户,他看到了那只变色龙。他平时极少看见它,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一次他认出了它,因为他总是把它和石头、杂草、灌木或树枝混淆起来,有时差点就踩着它。每天傍晚时分,他总叫埃斯特拉和塞巴斯蒂娜一起去芒果树和榕树下乘凉。变色龙是男爵夫人绝妙的开心丸,她坐在草编的摇椅上一心一意地指出那变化多端的小动物,像从前那样,很容易就把它从杂草和浮土中认出来。男爵和塞巴斯蒂娜看见夫人在微笑,因为当他俩前去验证是否真的是变色龙时,那小动物便溜掉了。此时此刻,那条变色龙就在那儿,在一棵芒果树下,介于绿色与褐色之间,光闪闪的,下巴在颤动,简直无法从杂草中将它认出来。男爵心里说:“亲爱的变色龙,光溜溜的小动物,我的好朋友,我衷心地感谢你使我的妻子有了笑声。”

他们来到了设在依达比古鲁河右岸空地、第三步兵营的营地。这片营地就在村边,其他营地都在河流的上游,离盖伊马达斯较远。草棚排成了一条线,对面是红土和巨石杂间的山坡,脚下是墨绿色的河流。连队的士兵都在等着他。处罚士兵时,总有许多人来看热闹,因为这是营里为数极少的消遣活动之一。士兵克鲁斯早准备好了,光着脊背站在与他开玩笑的士兵中间,笑着回答他们的问话。两位军官一到,大家顿时严肃起来。皮雷斯·费雷拉上尉在那个即将受处罚的士兵眼里看到了突如其来的恐惧,尽管那士兵极力装出满不在乎、不肯服输的表情。

“那是政客的庸俗手段,”男爵说,“现在我不需要名声了,已经退出了政界。”

“三十军棍,”上尉读当天的记事簿,“够多的,谁下的处罚?”

“当然,没有任何理由,”近视记者摊开双手,立刻答道,“我不过是下决心来碰碰运气。我原想,会感动您。您从前有过慷慨大方的名声。”

“华金·曼努埃尔·德梅德罗上校,长官。”克鲁斯吞吞吐吐地说。

“我不懂我为什么要帮助那个侏儒,”他喃喃地说,“也不知为什么要帮助您。”

“你干了什么坏事?”皮雷斯·费雷拉问道。为了不在手上磨出泡,他戴上了皮手套。克鲁斯眨着眼睛,很不自在,用眼角的余光环视着左右。有人在轻轻发笑,有人在窃窃私语。

近视记者面露愧色,似乎坦白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什么也没做,长官。”他支吾搪塞。

“还能抢救,”男爵听见记者说,看到他用疑惑不定的目光乞求着,“小矮子得了肺结核,但还可以做手术。葡萄牙医院的马伽尔哈埃斯医生救过不少人,我想叫医生给他做手术。正因为这个,我需要工作。但更是为了……糊口。”

皮雷斯·费雷拉用眼神询问围成一圈的上百名士兵。

近视记者急促地说着,揉搓着手,蜷缩着身体坐在位子上。男爵想起了查莱斯·德阿塞维多教授,几年前他在卡龙毕时,这位学术界的朋友曾去拜访他。教授一连几小时入迷地听着从集市上请来的说唱艺人的演唱,把艺人的唱词和故事一一速记下来。教授断言,这些中世纪的罗曼采谣曲是第一批葡萄牙探险者带到这里并由腹地的传统文学保存下来的。这时,男爵觉察到客人忧郁的表情。

“他企图强奸第五团的一个小号兵,”平托·索萨上尉没好气地说,“一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小孩子。上校亲自抓住的。克鲁斯,你这败类。”

“是我的朋友,”近视记者表示同意,“我欠他的情。他救了我的命。您想知道他是怎样救我的吗?靠讲述查理大帝、法兰西十二重臣和玛格洛娜公主,靠说唱魔鬼罗伯特可怕而又具有典范意义的故事。”

“不是那么回事,长官,不是那么回事,”士兵摇着头说,“上校误解了我的意图。我们是在河里很正常地洗澡。我发誓。”

“在那封信中,埃巴米农达说您是跟一个奇怪的人一起出现的。是侏儒或类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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