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5/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爱米文学网aimiw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那么小号兵为什么呼救?”平托·索萨说,“别不害臊。”
他等着记者从口袋里费力地掏出一块蓝色的破布擤鼻涕。
“因为小号兵也误解了我的意图,长官。”士兵一本正经地说。可是由于爆发了哄堂大笑,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要么是卡努杜斯使您变成了真正的记者,”男爵嘲笑着说,“要么是您变了,因为我的盟友埃巴米农达一如既往,丝毫没变。”
“早动手早完事。”皮雷斯·费雷拉说着,抄起了第一根军棍,传令兵在他手头预备了好几根,他在空中试了一下,棍子一抖,发出了蜂群飞舞似的嗡嗡哨音。周围的士兵直向后退。“是把你捆起来,还是像条汉子那样忍着?”
记者大笑,像异乡的鸟叫。男爵看到笑声紧接着变成了一连串喷嚏,使得他一再从座位上弹起来。
“像条汉子那样,长官。”克鲁斯说,脸色苍白。
“更确切地说,他提议给我加薪,”近视记者回答,“但是有个条件:我得忘记卡努杜斯。”
“像条搞小号兵的汉子那样。”有人解释说,又是一阵大笑。
“您这样议论巴伊亚州的州长吗?”男爵笑了,“不正是他想恢复您在《消息日报》的职务吗?”
“转过身去。好吧,护住你的要害。”皮雷斯·费雷拉命令说。
“您跟那个卑鄙的家伙通信?”近视记者那细声细气的鼻音响了起来,“现在你们真的成盟友了。”
前几棍,他用力打,当士兵的脊背被打红的时候,他看到克鲁斯快挺不住了。由于用力,他也直冒汗,就轻轻地打。士兵们合唱着《军棍谣》。还不到二十棍,克鲁斯背上的紫泡就出血了。打到最后一棍,士兵跪下,但又原地站起,摇摇晃晃地转向上尉:
“一切都恢复了,”男爵客气地说,“两个月前,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来信告诉我,您回来了。”
“多谢,长官。”他喃喃地说,两眼红肿,脸上全是汗。
男爵看他的眼神使他沉默,使他害怕。记者清清喉咙,眨眨眼,然后摘下眼镜,用汗衫的边缘擦拭着。男爵终于克制住要把他撵出去的冲动,心中对此感到欣慰。
“想想我和你一样疲惫不堪,你就感到安慰了,”皮雷斯·费雷拉喘着气说,“到卫生所去,叫他们给你上点消炎药。别再惹小号兵了。”
“我早就知道您妻子的事,”近视记者说,男爵预料到他会说出这个难以避免的可恶话题,“听说她失去了理智。这是您生活中极大的不幸。”
那一圈士兵散开了。有人给克鲁斯披了一条毛巾,跟他一起走了;另一些人下了陡峭的土坡,到依达比古鲁河里凉快去了。皮雷斯·费雷拉在传令兵提来的一桶水里洗了脸,在报告上签了字,表明处罚已经执行。他还回答着平托·索萨上尉的问题,后者仍然在纠缠着他关于乌亚乌亚的汇报。那些步枪是旧的还是新买的?
“如果您愿意听我直言相告,说老实话,您的生或死对我无关紧要,”只听男爵用令人吃惊的粗暴语气说道,“或许我更愿意您死掉。我恨一切使我想起卡努杜斯的事物。”
“不是新的,”皮雷斯·费雷拉说,“1894年在圣保罗和巴拉那战争中使用过。但陈旧不是产生那些缺陷的原因,问题在于曼利夏步枪的构造。它是在欧洲生产的,那里的环境和气候与这里很不一样,那里的军队保护武器的能力是我们的战士所没有的。”
“我既没死也没失踪,”来访者说,没有了幽默诙谐和鼻音假嗓的痕迹,“在同一天里听了十次您刚才说的话,我发觉人们对于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绝望了。”
所有军营的司号员同时吹起的号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我想起来了,”男爵说,“有人写信告诉我,说您还活着。我是在欧洲的时候知道的。他们告诉我:‘出现了一个幽灵。’尽管如此,我还是以为您已经失踪、死去了。”
“全体集合!”平托·索萨说,“出人意料。”
听着客人讲话,他仿佛做梦似的。他并不留心对方的言语,而是仔细打量他的身躯,把他和上一次自己所见到的稻草人进行比较。那天早晨,此人是同莫莱拉·西塞上校及其小卫队一同离开卡龙毕的。“既是他又不是他。”男爵想。曾先后为《巴伊亚日报》和《消息日报》撰稿的记者是个小伙子,而这个戴着大眼镜、一坐下来似乎就要散架的人却是个老头子。他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给人弱不禁风的印象;穿一件少纽缺扣的汗衫、一件无袖坎肩(上面布满了陈年污痕和油渍)、一条绽了线的裤子和一双牛皮鞋。
“可能是关于盗窃那一百支康布拉茵步枪的事吧,司令部气疯了,”皮雷斯·费雷拉说,“说不定抓到盗窃者了,要执行枪决。”
“请坐。”男爵说。
“也许是作战部长来了,”平托·索萨说,“宣布过他要来。”
“我知道这次拜访会使您吃惊。”客人说,男爵认出了那用假嗓子说话的喜剧演员式的声音,“我听说您最近从欧洲回来了,才敢……这样冒昧。恕我直言,我是来向您请求工作的。”
他们向第三营的集合地点走去,在那里被告知他们要和第七、第十四营,也就是整个第一旅的军官一起集合。他们向设在制革厂的司令部跑去,在依达比古鲁河上游一公里多远的地方。沿途,他们发现各个军营的举动都不同寻常,军号吹得越来越响,令人很难琢磨出是什么意思。制革厂里已经聚集了几十名军官,有的是午睡时被惊醒的,还在往裤子里塞衬衣的衣襟或扣上装的纽扣。第一旅的旅长华金·曼努埃尔·德梅德罗上校站在板凳上做着手势,正在高声讲话。不过皮雷斯·费雷拉和平托·索萨没听清他说什么,因为周围有人大喊大叫,为巴西欢呼,为共和国喝彩。有些军官将自己的法国军帽抛向空中,表达兴奋的心情。
男爵沉默不语,克制着因这位不速之客的来访和对往事的回顾而产生的惊讶心理,把客人引进往常进行重要会晤的房间:他的书房。虽然天色尚早,可已经热了。远处,阳光掠过果园里的蓖麻、芒果、榕树、番石榴和姚金娘树的枝头,将大海照得像一块巨大的钢板,泛着白光。男爵放下窗帘,房间里于是有了荫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平托·索萨上尉问。
当仆人禀报卡纳布拉沃男爵,有怎样一个人前来拜访他,男爵没有像通常那样吩咐转告来人:他既不访客也不会客。他连忙奔下楼梯,穿过沐浴在晨光里的宽敞庭院,一直来到街门看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原来正是他。男爵向他伸出手,没有说话,让他进来。往事顿时使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竭力忘怀的那件事:卡龙毕的大火、卡努杜斯、埃斯特拉的危机和他从社交界的隐退。
“两小时后开往卡努杜斯!”一位炮兵连长兴冲冲地向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