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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莉诺走过去向玛吉道别。
“你那样说多奇怪啊!”她笑着对他说,“因为我也常常这么想!”
“我也想留下,”她说,“我还有好多事想说……”
“……适合自己。”她也重复道。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可突然间,当她俯身在炉火上烤手的时候,脑子里的词飘来飘去,竟然组成了一个有意义的句子。现在看来,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我们无法制定适合我们自己的法律和宗教,因为我们不了解自己。”
“可我想上床睡觉了——我想睡觉了。”里尼反对说。他站在那儿,手伸在头上,打着哈欠。
“适合自己,适合自己。”他说,接受了这个词还重复着,好像很感激她的帮助。
玛吉站了起来。“那你就去吧。”她笑着说。
“来适合——自己。”她说,提示给他一个词,她相信这个词要比外国人常用的字典上的词更短。
“不用下楼来了。”他为她开门时,埃莉诺说。但他坚持要送她。她跟着他下了楼,觉得他非常粗鲁,同时又非常有礼貌。她觉得他是个对许多不同的东西都同时有感情,感情丰富而强烈的人……他们到了门厅。尼古拉斯和萨拉正站在那儿。
“我正在说,”他接着说,“我正在说我们不了解自己,不了解普通人。如果我们不了解自己,我们怎么能制定宗教、法律来——”他打着手势,就像人们发觉很难找到合适的词的时候,“来——”
“就这一次别笑我,萨拉。”尼古拉斯穿上外套时正说着。
“我们正在说——”他停住了。她猜想他可能觉得很难去总结他们的辩论——他们显然已经谈论了好一段时间,从四处散落的报纸和桌上的烟头就能看得出来。
“那就别再给我上课了。”她说,打开了前门。
“伟人的心理状态——”她说,她不希望他把她当成个傻瓜,“你们谈论的就是这个?”
里尼对埃莉诺笑了笑,他们在婴儿车旁站了一会儿。
“要是我们真的知道点什么……”她重复道。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她感觉一身都麻木了——不光是双手,还有头脑。
“让他们自己教育自己!”他说。
“是的——要是我们真的知道点什么的话。”他说。
“晚安!”她说,微笑着握了握他的手。她走出门,走进冰冷的空气中,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确信,她对自己说,这个男人就是我会想要嫁的男人。她感觉到一种从未产生过的感觉。但他比我年轻二十岁,她想,而且娶了我的侄女。一时间她憎恨起时间的流逝,生活中的种种意外,将她从所有那些东西那儿一扫而去了,她想着。眼前出现一幅景象,玛吉和里尼坐在炉火边。幸福婚姻,她想着,这就是我一直的感觉。幸福婚姻。她抬头看着,跟着其他人走过黑暗的小街。一片扇形的光,就像一架风车的叶片一般,缓缓地扫过天空。它似乎理解她心中所想,并简洁扼要地表达了出来,就像是另一个声音在用另一种语言说着。那片光停下了,检查着空中一块毛茸茸的地方,一块可疑的地方。
“很有意思。”她拘谨地说。
空袭!她心想,我忘了空袭!
“我们正在思考伟人的心理状态,”他说,“用现代科学的角度。”他轻笑了一声。她希望他们的辩论内容能和她更贴近。
那两人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他们站在那儿。
“拿破仑。”她暖着手,说。她说这话并没有所指。
“我忘了空袭!”她大声说着,赶上了他们。她很惊讶,但这是真的。
她感到自己打扰了他们,而且无话可说。她觉得头昏发冷。她伸出手在炉火上烤火。那是真正的炉火,木块正在燃烧,火苗舔舐着发亮的焦油条。她在家里所有的就只是一点游丝般的煤气。
他们正在维多利亚街。街道蜿蜒着,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宽更黑。人行道上小小的人影匆匆走着,他们突然在一盏路灯下出现,接着又消失在黑暗之中,街上空空荡荡。
“你们在谈论拿破仑?”埃莉诺说。她看着那个男人,她没听清他的姓。他皮肤黝黑,头圆圆的,深色眼睛。她喜欢他吗?她不知道。
“公车会和平时一样开吗?”他们站在那儿时埃莉诺问道。
“我去告诉玛吉。”里尼说。他突然就离开了。
他们环顾四周。这时街上没车过来。
“明白了。”她说。但她其实并没有概念他到底在说什么。他们正在辩论着什么,她猜。除了和拿破仑有关之外,她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不过辩论终于结束了。她脱下外套放下。他们停止了说话。
“我就在这儿等。”埃莉诺说。
好一会儿他们盯着对方看,接着里尼说:“你认识尼古拉斯……”他没说清楚那人的姓,而且姓很长,她也没有记清楚。她觉得是个外国名。是个外国人。显然他不是英国人。他握了握她的手,鞠躬也是外国式的,然后他开始说话,仿佛他刚才话说到一半,现在他要把它说完……“我们正谈起拿破仑——”他对她说。
“那我就走了,”萨拉突然说,“晚安!”
“进来吧!”里尼又说,领她进到了起居室里,这里灯火通明。屋里还站着一个男人,这让她有些吃惊,因为她本以为他们独自在家。而且这男人她并不认识。
她挥了挥手,离开了。埃莉诺想当然地认为尼古拉斯会和她一起离开。
他很快地在身后关上了门,好像要把光关在后面。看过了那些街道后这里显得有些奇怪——门厅里的婴儿车、架子上的雨伞、地毯、装饰画,这些看起来似乎都非常显眼。
“我就在这儿等。”她重复道。
她要和里尼、玛吉吃晚饭。他们住在大修道院的阴影下遮蔽的一条昏暗小街上。她继续走着。街道的更远处几乎看不见。灯光笼罩在一片蓝色当中。她打开手电,照到了街角上的一个名字。她又晃了晃手电,这次照亮了一片砖墙,一丛墨绿的常春藤。终于她在找的30号出现了。她敲门,同时按了门铃,她觉得黑暗似乎蒙住了视线,也蒙住了声音。她站在那里等着,寂静沉沉地压在她身上。接着门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请进!”
但他没有动。萨拉已经不见人影。埃莉诺看着他。他生气了?不高兴?她不知道。这时一个巨大的影子从黑暗中出现,车灯上罩着蓝漆。车里的人们沉默地缩成一团,在蓝色灯光下他们面色惨白,看起来很不真实。“晚安。”她说,握了握尼古拉斯的手。她回过头,看到他仍然站在人行道。他手上仍然拿着他的帽子。他独自站在那儿,看上去高大、孤独,令人心动。身后探照灯的灯光在空中划过。
“如果那是河,”埃莉诺停在车站外昏暗的街道里,说,“西敏斯特就该在那儿。”她是坐公车来的,车上的乘客一言不发,在蓝色灯光下面如枯槁,公车已经消失了。她转过了身。
公车开着。她发现自己无意间盯着角落里一个老头,他正从一个纸袋里吃着什么东西。他抬起头,发现她在盯着他看。
寒冷的冬夜,寂静无声,连空气都仿佛被冻住了。没有月亮,整个英国都凝固如沉静的玻璃。池塘和水沟结了冰,路上的水洼冻成了闪亮的眼睛,人行道上的冰霜结成了一个个光滑的、冒出地面的圆形硬块。黑暗挤压在窗玻璃上,城市连成一片,变成广袤的乡村。没有灯光,唯有一盏探照灯的光柱在空中旋转,不时忽地停下,好似在打量一块毛茸茸的土地。
“想看看我晚餐吃的是什么吗,女士?”他说,粘乎乎、亮闪闪的老眼上面扬起了一边眉毛。他伸出手给她看,里面是一大块面包,上面铺着一片冷肉,也可能是香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