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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更斯用仁爱慈悲从根本上颠覆了鬼故事的场域——从令人恐惧战栗之域,变成了劝人向善之所。马利的鬼魂带着预设的目标而来,要将史克鲁奇从命定的厄运中拯救出来,在此,狄更斯让我们免受天主教神学的那套规矩,腾挪转换,把“炼狱”的概念改写为一种灵魂净化过程。在新教的想象中,死,没可能加以改善——女士,您要么上去,要么下去。好惨。狄更斯改写了这种局面。马利变成了更好的人,现在,他想帮他的朋友更上一层楼。
但丁在1320年的《神曲》中将“灵薄狱(Limbo)”定位在地狱第一层。(Limbus在拉丁语中意为“边缘”,顾名思义,灵薄狱刚好在地狱边界之外,就像一些公寓本身很雅致,但有点太靠近禁区了——那部分的城区堆满焚毁的汽车,住满了人吃人的居民。)
这种慷慨仁爱的精神更接近前宗教改革时期的信仰:逝者有能力,也确实能插手尘世,替生者献计出力——相比于我们司空见惯的那种响彻骇人的镣铐铮铮、潜伏着阴森鬼影、恶毒的鬼眼凝视无处不在的鬼世界,这显然更讨人喜欢。
只需“炼狱”和“灵薄狱”这两个相近,但不尽然相同的概念,就能达成这种机巧的扩展。
狄更斯创作《圣诞颂歌》时,不知好歹的死鬼们重置归宿的大业就已启动。
天主教会历来不缺好点子。是的,有天堂,有地狱,各有各的住客,但,假如我们把地界再扩大一点呢?
十九世纪下半叶到二十世纪初的几十年里,人们对鬼魂的兴趣日渐高涨——或许是为了在工业化唯物主义的压迫下得到某种心理平衡。
你真的是我的亡妻吗,还是伪装的恶魔?
唯灵论,作为一种准宗教,继承了伊曼努尔·史威登堡(Emanuel Swedenborg)的思想,他相信灵魂确实有话想对我们说,我们也理应倾听。
重逢可能比你预想的更快——不是因为留在人间的活人死得太快,而是因为辞世之人会回来拜访。但这些幽灵是从哪儿来的呢?让义人安居的天堂,还是专供恶人受罪的地狱?无论是黑是白,无论天堂地狱,那些场景都没有为最能折磨人类想象力的东西——怀疑——预留足够的空间。
1848年,美国的福克斯姐妹声称她们所居住的纽约上州的村舍闹鬼,一时间名声大噪,但最终变成了臭名昭著。她们很快就以“正宗灵媒”自居,在全国各地举办降神会。人们揭穿了她们的骗人把戏,但并没有阻挡美国人想和灵界沟通的热情。到了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末,灵异已成了再正常不过的新现象了。
宗教给出的承诺是: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有些人会得到至福,还有些人会得到正义。我们总会再见面的。
发明灯泡的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曾试图制造一台测算鬼魂活动的仪器。但那台机器不好使。
宗教可以被视作人类的第一次颠覆性的创举——被颠覆的是死亡。
1882年,英国物理学家威廉·巴雷特(William Barrett)成为灵异研究会(简称SPR)的创始人之一,就像爱迪生那样,这个研究会希望能证实——或更可能证伪——灵魂涉足人间的现象。SPR对很多领域感兴趣,包括灵媒术、催眠术、意念传送、显灵和鬼屋。美国哲学家和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曾任会长。SPR至今仍在发展壮大中。
人会死。但死了之后呢?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悲恸欲绝的人们需要相信亲爱之人并未离去,于是,降神会继续兴盛。《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作者阿瑟·柯南·道尔爵士(Sir Arthur Conan Doyle)也是SPR会员,一位狂热的唯灵论者,他在英国做过有关“亡者低语”的巡回讲座。
逝去的永不消亡。
有趣的是,柯南·道尔和魔术师、逃生艺术家哈里·胡迪尼(Harry Houdini)交好,而胡迪尼的副业就是揭穿假灵媒。尽管如此,柯南·道尔仍然坚信,灵异沟通的真相藏匿在欺诈背后的更深处。
鬼魂一心一意只爱旧日居所,鬼影显形在各处农庄和宫殿,人们还常看到它们在森林里捕猎。至高无上的北欧大神奥丁被称为德劳加德罗特(Drauga Drott),意为“亡灵之王”,因为他能集结亡灵大军。《指环王》中的刚铎国王阿拉贡就用到了这一技能,特别好使。这也是僵尸电影和视频游戏里的标配选项之一。
世上现存最古老的文学作品是《吉尔伽美什史诗》,创作于公元前两千多年的美索不达米亚。
在德国、冰岛和斯堪的纳维亚的民间故事里,鬼魂以战魂的形象出现,为了守护宝藏或夺回它们认定的土地,和凡人联手作战,或是与人对战。在更古老的条顿人信仰和泛神论宗教中,鬼魂可以在所有地方“生活”,包括埋葬它们的坟墓。